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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愣住,“少夫人何出此言?”
王徽叹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风光正好,微风习习,正午的阳光被老银杏的浓荫遮盖,洒下斑驳光点,隐约可闻白鹭鸟啁啾之声。
她向来意志坚定,自信而不刚愎,对于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反复,更不会犹豫软弱。
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些妹子们,她竟罕见地有些举棋不定。
她又叹了一声,徐徐道:“她脸上的伤是实打实的,日后留疤自也毋庸置疑,而我嘴上说着与她同甘共苦,却不过是在脸上贴块东西了事,况且我也不会一直都这么贴着,若她一直走不出来,我也不可能为了她就不顾大计。”
“这般——”她转过身来,看向魏紫,因背着光,魏紫是看不清她脸上神情的,故而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流露出犹疑和疲惫,“是不是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去安慰她的人无甚两样?是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她若回过味儿来,会不会怨我?”
魏紫怔愣半晌,一颗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少夫人这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让豆绿听了去。”她深吸口气,压下鼻间的酸热,微笑着说,“若教她知道,该埋怨您看轻她了。”
王徽眉头就皱了起来。
“还要如何呢?寻常出了这等事,便算再亲的人,也不过是陪着哭几场,劝慰几句罢了,纵是亲生爹娘,也断没有陪着一块毁了容貌的道理。”魏紫一直不错眼地望着主子,目光柔软又含了几分心疼,“您也确是没到那份上,但这般贴了这东西,又跟自毁容貌有何区别?”
“还要如何才能更显诚意?您早就做到极处了,这大半年来对添香馆颇多照顾,便算先头有些事体,您也早已还清了,再不欠她什么,难不成真要把您自己脸上也烧一块才行?”
“豆绿历来便极有分寸,若非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她一时想不开,也万万不会让您出此下策来宽慰她”魏紫言辞恳切,甚至朝前走了两步,“她若是个不知好歹的,您也不会下大力气招揽她,是不是?”
“主子,您素来豁达,可千万莫因此事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事来伤了自己!”魏紫越说越急,一时眼圈又有点泛红。
王徽长舒一口气,撑着额头低笑了出来,而后拉过魏紫,拍拍她的手,“多谢你开解,是我想左了,竟险些画地为牢。”
魏紫兀自着急,“您不会又去往脸上划一刀什么的吧?”
王徽失笑,“你主子在你心里竟是个夯货不成?”又拍拍她脸颊,“好了,我已想开了,你不必担心。去歇息一阵,过会子絮来了,我要考较你们几个拳脚功夫的。”
魏紫踌躇半晌,仍有些不放心,但看着王徽又恢复了平日的淡静,只得点头退了出去,一边吩咐小丫头去收拾午饭碗筷,一边想着这几日定要看牢少夫人才好。
王徽看着她的背影,却还是笑了出来。
这些妹子,真是个顶个的招人疼。
只是方才魏紫眼圈又红了,这动不动爱落泪的毛病,可一定要改过来才好。
至于豆绿但愿她这番功夫做下来,终究能让她破而后立才是。
可若始终走不出来——王徽轻抚脸上贴着的人皮,垂下眼帘。
若真如此,她也不会等她一辈子,全当看错了人,与她一些银钱,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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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过后,王徽便打发魏紫去了溶翠山房回禀,只说添香馆焚毁,府里虽还有不少空闲馆阁,但豆绿毕竟受了伤,现去收拾出一处新的住处也麻烦,索性便在东院借住一段时日。
至于住多久嘛,那就是王徽自己拿主意的事了。
也算是把豆绿靠拢东院这事过了明路。
如此一来,濮阳荑和豆绿是东院的人自不必说,连粉乔也因获罪被禁足,只能在倚红斋待产,不得侍寝,对于小公爷孙浩铭来说,三个如花似玉的姨娘就这般成了摆设,看得着吃不着。
然而世子爷却不忧反喜,接连睡了好些个平头正脸的丫鬟,后头一个月里竟一气抬了四房姨娘,一时倒也淡了逛窑子的心思,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魏紫走后,王徽去了小厨房,亲自端了豆绿的汤药送过去。
扶柳正坐在卧房外头庑廊下做针线,见王徽过来,连忙起身把药接了过去,“少夫人怎好做这些事?”
一面说一面低着头,丝毫不敢抬眼看王徽脸上贴的人皮,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无妨,你主子怎么样了?”王徽摆摆手跨进门去,豆绿早下了床,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旁边小桌上倒扣了一本打开的大楚方域志,正是王徽惯常看的那一册。
王徽就笑问:“喜欢看这个?看到哪儿了?可有什么不懂的?”
豆绿微微脸红,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喝得秀气,“不过闲着无聊随便翻翻罢了只是看着书上有好些——批注,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少夫人所作?”
王徽拿起书,见是川蜀那一章,大楚沿袭前朝行省制,将治下淮河以南的广袤国土划为十省五行都司,四川省划古秦时剑南道在其内,西拒天险澜沧江,北临雄关剑门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
她之前看书的时候,曾用银河帝国通用语——也就是机械文明时期的英语——做了一些批注,浅析了剑南道的军事地位,以及若要攻破剑门关应该采取何种办法。
这种注脚自是十分敏感,若哪天此书不慎遗失,被有心人捡到,便安她个谋逆的罪名也不算过分,故而王徽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用汉字书写。
不过豆绿既然问起了,倒令她想起一事,考虑到日后行事的危险性,如果忠心的下属们能掌握一门别人都看不懂的暗语,自然是百利无一害。
就摸摸豆绿的发顶,笑道:“是外族的语言,日后你们也要学的。”
豆绿满心不解,心道我们学这个做什么?却并没问出口来。
就算王徽不曾救她脱离火海,或与她共同承担毁容之痛,她其实也一直都能理解东院这些人对王徽近乎盲目的信任。
少夫人身上,似乎总是具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进而服从,这种力量是亲切而温柔的,却又是无形无影潜移默化的,令人无法抗拒,可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对她心悦诚服,再也兴不起离开或是背叛的念头。
自从去年中秋开始,少夫人性情大变,这种苗头就显出端倪了,豆绿就眼看着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她收服,哪怕是一向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濮阳荑,都早早地成了东院的人。
她一直知道少夫人也想招揽自己,但不知为何,她总是在犹豫着,观望着,虽然自己也不晓得有什么好观望的,但老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挣扎心理在作祟:总觉得如此轻易被收服过去——多少有些不甘心呀。
哪怕是少夫人抱着她冲出火海的时候,她也还在踌躇。
可当少夫人脸上贴了那块人皮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泄了气,就好像小时候娘给她扎的皮球漏气一般,顷刻间就软成了一滩子。
但即便是泄气,也是懒洋洋的,透着舒坦的,带着庆幸的,松了口气一般的——到头来,终究,总是要成为东院的人的。
有少夫人这样的主子在,俯首投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豆绿想得出神,都没察觉自己嘴角已露出了微笑。
王徽看得有趣,正想问她笑什么,却忽听门外脚步匆匆,姚黄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捂住胸口不停地喘。
“少夫人少夫人!有、有人过来了好多人啊!”
王徽皱眉,“喘口气再说,怎么回事?”
姚黄抓起桌上茶盅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好歹缓过口气来,“魏紫姐从溶翠山房回来了,夫人也跟着,还有那什么廖家夫人,宁海侯夫人也来了!说是碰巧来府里做客,听说您出入火海还受了伤,就非要来看您不可!”
王徽微微眯起了眼,沉吟片刻,忽然一笑,“既是想看,就让她们过来看好了,是什么西洋景不成。”
豆绿一惊,本能地捂住脸就想往围屏后面躲,扶柳连忙搀住她,惊慌里又带了几分不平,“少夫人!姨娘脸上还有伤——”
王徽打断她,“把槅扇闭了,你们且在卧房里呆着。”又转向豆绿,认真道:“现下你我脸上同样带伤,我的看着比你的还大些,你总是以此为耻,我自也不会逼你见人,今日便看我行事罢这是你的第一课,可要仔细着。”
豆绿怔住,深深看她一眼,不声不响拉着扶柳躲去了内室,阖上了碧纱槅扇。
“过去之后稍微拖延她们一阵,就说我脸上有伤,恐惊扰了各位贵客,但也别矫枉过正,真把人吓住不过来了也不好。”王徽就嘱咐姚黄,“还有,让子絮速来见我,赶在那些人前头。”
姚黄心思疏阔,对王徽的盲目崇拜甚至比魏紫更胜一筹,遇上这种事,魏紫兴许还会劝几句,姚黄却立马稳住了神,应声就跑出去了,心里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兴奋。
少夫人是什么人呐,别说脸上带块疤,便算整张脸都没了,照样也能把那起子人镇得服服帖帖。
——主子,婢子可不是咒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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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荑本就在东院和妹子们一起练武,见姚黄火急火燎过来传话,汗也顾不得擦,就匆匆从后头绕到了卧房。
自是赶在客人们前面。
进门就行了一礼,一眼都没有多看王徽脸上的疤,“不知少夫人有何吩咐。”
“时间紧迫,先不和你解释原委了,”王徽就让她附耳过来,“廊下有滚水,就在壶里,待会你便”
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
濮阳荑睿智过人,与王徽共同经历了这段时日,也早已练就默契,纵是王徽不将用意明说,她也能猜到三分,抬眼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