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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孙清扬请教:“孙姐姐,你刚才说进殿宇时应遵循左门进、右门出,还不能踩踏在门槛之上,是为什么呀?”
孙清扬笑答:“左为尊,从左门进表示对菩萨的谦卑,右门出表示礼佛的恭让之心,寺里的殿堂就是佛祖的化身,门槛代表佛祖的肩膀,不能踩踏。当登临第一个和第六个台阶时行礼,意味着一心一意和六六大顺。”
因为刚才在殿里,刘维一直忍着没问,这会儿听了孙清扬回答,忍不住问,“还有,不都说十三炷高香吗?怎么你们进殿里,上的都是三炷香呢?”
孙清扬还没开口,袁瑷薇就接了话:“上香以三支为宜,表示‘戒、定、慧’,也表示供养佛、法、僧常住三宝。上香不在多少,贵在心诚,三炷为自己祈福,六炷为两辈人祈福,九炷为三代人祈福——而十三是一个极致,十三炷香就是功德圆满的高香。那个在平日里是不烧的,多在年初一的早晨,烧头香时,方才进奉的高香。”
“呀!上个香就有这么多门道,难怪最早认字的人,除开皇室就是僧侣们呢。这要是一般人,还真搞不懂。”
其实多去几回,也就懂了。
所以赵瑶影笑着问刘维:“怎么刘妹妹以前没来过寺庙吗?”
刘维摇了摇头:“没有,从我记事起,这是头一回。据说是幼时在庙里受过惊,后来母亲她们每回到寺庙上香,我都又哭又喊的,所以就没再让跟着。今儿个才知道这寺里连上炷香都是有讲究的,更别说各个菩萨的种种来历、典故。真是有趣,下一次我还要来。”
何嘉瑜讥讽地笑道:“难怪你看那些个菩萨、罗汉都要问,连无量天尊和如来佛祖都分不清,要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哪儿跑来的乡下村姑呢。”
论斗嘴,何嘉瑜可不是刘维的对手,转身刘维就对她不客气地说:“我虽然不拜菩萨,可有着一颗向佛为良的心,不像有些人,拜的是菩萨神佛,行的是魑魅魍魉。”
这话何嘉瑜根本没法儿接,否定刘维吧,好像显得她自个儿心虚,毕竟刘维又没说她是那样的人;承认刘维说得对吧,心有不甘。
只得装作没听见,转身和袁瑗薇说起灵谷禅寺里的苍池松影,银杏栖霞。
刘维在她身后扮鬼脸,笑得孙清扬和赵瑶影两个捂肚子。何嘉瑜和刘维肯定是八字犯冲,两人一见面就叮当,偏何嘉瑜还越输越勇,时不时就要招惹下刘维。
那热情就像刘维缠着孙清扬谈兵书一般,屡挫不悔。
宫闱寂寞,不这样吵吵闹闹,或许她们都会觉得少了好些乐趣,也许日子久了,就能吵出感情来呢,就像自己和她们一样,见多了不免厌烦,久了不见倒也会有些想念。
孙清扬尽力往好处想,都是才十八九岁的人,能坏到哪儿去?在寺院里听到梵音宝唱,她更愿意用最大善意去体谅别人的心思。
回到大雄宝殿里,众僧侣早已准备好了蒲团,大家都跪坐好,听慧进大师开始讲法诵经。
有听得热泪盈眶的,也有听得昏昏欲睡的。
孙清扬是听得津津有味的那个,有好些个平日里不求甚解的佛理,被慧进大师一讲解,就豁然开朗。
过了一阵,殿门外杜若一脸焦急地踮着脚尖往里面看,寻孙清扬的身影。
能够在里面听经的只有各府各院的主子们,她们的位置是按着位分、年龄排着的,最前面的是太子的妃嫔们,然后高门望族的老太太、老祖宗们。像孙清扬她们这些年纪轻的,太子妃为了显示东宫的谦和礼让,让她们也都往后面去,和京城望族的媳妇们一处。
所以孙清扬她们的位置恰好在大雄宝殿的正中。
杜若终于发现了她,屈身低头悄无声息地绕过众人,走到孙清扬的跟前,低声附耳和她说了句话。
看看闭眼听经的众人,孙清扬和杜若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看到站在三绝碑前的慧明师父,孙清扬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多半个头,眼眸乌黑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从侧面看去轮廓深邃不失刚毅,即使在慧进大师众多聪明俊秀的僧徒中,也仍然是很扎眼的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迷住了很多女香客?孙清扬促狭地想。
一走到慧明跟前,她就惊喜地道:“杜若说你有云实的消息了,快告诉我。”
可能是因为长大的缘故,慧明不像儿时那般对她熟不拘礼,淡淡地笑道:“你先听我讲个故事。”
要不是顾及慧明虽然是个和尚,到底也仍然是个男人,不能像儿时那般,孙清扬简直要忍不住一脚踢过去,她以为慧明在和自己开玩笑:“故事以后再听,先告诉我云实的下落。”
“告诉我云实下落的人,叫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说你听了自然就明白她在哪儿。”
“那好,你快些说吧。”孙清扬心急如焚,但看慧明的样子不像是和她说笑,只得耐着性子。
慧明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几年前,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孙子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即位后,建文帝采取一系列削藩措施,严重威胁藩王利益,坐镇京都北平的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起兵反抗,据明太祖成法中,如朝廷出现奸臣乱政之事,藩王可以带兵入京勤王,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名,发动了“靖难之役”。
这场战争从建文元年打到了建文四年,攻破京师金陵之后,战乱中建文帝下落不明。同年,燕王朱棣即位,第二年,改元永乐,改京都北平为北京,京师仍然设在金陵,也称应天府,北平作为陪都。
建文三年,不到五岁的耿平涛随母亲、大伯母、二伯母到寺院里上香,为征战在外的祖父长兴侯耿炳文、大伯耿璇、二伯耿瓛、父亲耿瑄祈福。
因为贪玩,没有午睡的耿平涛让两个小厮陪着到寺庙后的山上逮雀鸟,傍晚才回到寺庙里,却发现寺里到处都是香客、僧众的尸体,他拼命奔跑、惨叫,连两个小厮因为惧怕没有跟上都没发现,他在寺庙里到处搜寻母亲和大伯母、二伯母她们,却四处也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甚至连他家的下人也看不到一个,出生行武之家,耿平涛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那如修罗场一般的情景,足以令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崩溃。
最后,又累又饿的他坐在长满莲花的池子旁,看着那一池的血水,大哭起来。一抹剑光从他的眼前晃过。执剑的是个年近三十出头的男人,白净面孔,长得不错,但眉宇间有些阴郁,如同他手中的剑一般,很冷、很锋利。
男人皱眉,没有安慰他反倒讥笑着说:“一个男孩子,这样哭哭啼啼的,岂不叫人笑话?”
耿平涛是那种不服输,不肯叫人笑话的小孩,听了他的话,一抹眼泪:“叔叔,我娘她们不在了,你能帮我找回她们吗?”
对四岁的孩子而言,在死人堆里突然见了个活人,已经很是惊喜,他根本没有考虑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用剑在他眼前晃过。
“噢,你在让我帮忙?”男子用滴血的剑尖在耿平涛眼前晃,森然说道:“难道你没想过可能就是我杀了她们,现在,我还要杀了你吗?”冰凉的剑背挑起耿平涛的下巴。
耿平涛如同吓傻了一般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男人看着他眼睛里巨大的恐惧,笑了笑:“想活命不?用这把剑把你的右手砍了,再剜眼割舌,还不死的话,我就饶你。嗯,也饶了你的母亲她们。”
他不知道耿平涛说的是谁,但总在那些个锁在后厢房的妇人中吧。
他们这一次杀的,是混在香客里和假扮僧侣的逆臣贼子,当然也有无辜被牵连的,但,刀剑无眼,在所难免,何况人命对他而言,本就如同草芥一般。
清理的时候,听到孩子的哭声,看到耿平涛,不知为何没有立刻砍杀,倒生出念头来要逗他一逗。
他将剑递给了耿平涛,立在地上,那把剑比耿平涛还高,拿在手里,重得令耿平涛踉跄,差点儿被剑拖到地上。
看见耿平涛努力稳住身形,咬了咬嘴唇,翻腕将剑朝他自个儿的右手砍去。
将将刺下——“当”的一声惊鸣。
男人打落了他手里的剑。盯着他胸前项圈串着的羊脂玉佩:“你姓耿?是耿瑄的儿子?”
耿平涛听他说出父亲的名字,以为是父亲的旧识,高兴地点头:“是啊,叔叔,你认得我爹爹吗?”
男人的面上浮现一抹阴郁,令他不错的五官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改主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要你当一个和尚,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小和尚。你如果答应,我即刻就放你的家人下山去。”
耿平涛答应了。不答应自己和母亲都要死,答应了,母亲她们还能活命。
虽然不到五岁,但他知道这其中孰重孰轻。
他看着伤心欲绝的母亲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和大伯母、二伯母出寺庙下山去了。母亲定是以为他遇害了吧,进寺上香,却丢了儿子的性命。
他看到身边男人的阴狠的眼神,那样子,像是要把母亲看出一朵花来再撕个粉碎。耿平涛打了个冷战。
自然,他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耿瑄、顾曼青,既然我最要好的兄弟娶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就让你们失去最重要的宝贝,让你们的儿子当和尚,让你们也尝尝失去的痛苦。今天放你们下山,他日里,你们会后悔为何没死在这山上。
听到慧明的讲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孙清扬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小和尚,故事里的耿平涛?”
慧明悲痛欲绝:“不错,我就是长兴侯耿炳文之孙,尚宝司卿耿瑄之子。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能够记得当日情形,委实是因为记忆太深刻。后来,我才知道,那持剑逼我当和尚的男人,的确是我父亲的故交,只是他喜欢我母亲,恨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