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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清扫倒也整洁干净,窦婕妤要到这儿住上几日,显然大家都只当她是怀旧。
“谁最先发现窦婕妤的?”
听皇贵妃问起,月静已经让人把发现窦婕妤尸首的小宫女双喜带了上来。
双喜是负责钟秀阁洒扫的粗使宫女,年纪只有十四五岁,被这一夜的事情早吓得语无伦次,只会啼哭。
月静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她方才能够说出话来。
原来白日里,双喜因为做事时打了瞌睡,被院里的嬷嬷嫌弃,说她做事偷懒罚她不许吃晚饭,另一个宫女可怜她,给留了一碗饭在耳房里放着。她就等嬷嬷睡下后,悄悄去耳房吃了饭出来,谁知刚走出楼,就见石阶上躺着窦婕妤,因为月光明亮,她看到窦婕妤满身满脸都是血,自是惊声尖叫。
她这一大叫,就把钟秀阁的人都惊动起来,负责钟秀阁的嬷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禀了刘维。刘维一面叫人去传管这些事的内侍来验尸,一面派了人去长宁宫禀知孙清扬。
孙清扬听完,问那验过尸首的内侍:“之前你看的是个什么情况,一一回禀本宫。”
内侍施礼答道:“回皇贵妃娘娘,奴才验过窦婕妤的尸身,左额与太阳穴处跌碎的部分,和台阶的棱角相合,身上多处骨折,应为倒坠而下,确系摔死。只是奴才来的时候,这跟前踩得一片狼藉,有许多脚印,奴才辨不出那些痕迹究竟是谁留下的。”
孙清扬抬头望去,只见钟秀阁楼上的回廊栏杆完好,虽不算太高,却并无损毁之处,不知窦婕妤怎么会翻了下来。这样的高度,若是坠下楼的时候,窦婕妤不是碰巧摔到了石阶上,未必会毙命。
刘维有些抱歉地笑笑:“双喜发现尸首,听到她尖叫,钟秀阁的人都跑了过来,慌乱之中,自是将这儿踩得一塌糊涂,看不出原样了。”
孙清扬略一思忖,问道:“这窦美人平日里在你的宫里住着,依你所见,若不是她自个儿寻死,谁会对她下此毒手?”
刘维摇了摇头:“臣妾不知,窦婕妤虽然住在臣妾这万安宫里,但平日里除了请安的时候,臣妾很少和她照面。她白日里,也多是去母后的慈宁宫帮着抄经,不太爱说话,臣妾一时间,还真想不起谁会对她下此毒手。要说来往多些,就是和她们一道进宫的花婕妤、香美人了。”
听了刘维这话,一直立在旁边,脸上犹有泪痕的彩莺,脱口而出:“一定和香美人有关,她妒忌我家婕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准就是她设计将婕妤推下楼,或是气得跳楼自尽的,皇贵妃娘娘,您一定要为我家婕妤讨回公道啊。”
彩莺是窦婕妤的随身大宫女。
因为事发突然,钟秀阁里的人,都是衣衫不整,彩莺更是只穿一件中衣,外裙显见也是匆匆系上的。
孙清扬瞅了瞅她,问道:“你那裙子,好像不是宫女应该穿的吧?是你家婕妤的旧衣,赏了你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彩莺的裙上绣着淡紫色的缠枝海棠,葡萄青的底,一动就隐隐有细密银光,这样的料子,断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有的。
彩莺赤红了脸,诺诺答道:“是,这是婕妤娘娘前几日赏奴婢的,奴婢白日里也不敢穿,就晚上回到奴婢房间里时,才穿一穿,方才起得急,抓了一条就系上,没注意穿的是这条,还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孙清扬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问她道:“你刚才说窦婕妤之死可能是香美人做的,怎么讲?今儿个夜里香美人到这院里来了吗?”
彩莺摇了摇头:“没有——香美人今儿个没有来过。”
刘维不耐烦地说:“既然香美人没有来过,她如何能将窦婕妤推下楼?”
彩莺哭了起来:“我家婕妤这些日子身子日渐瘦弱,有一天香美人来,奴婢偷听到她和婕妤说,说婕妤是被林美人的亡魂吓着了,说窦婕妤是踩着林美人上的位,说她逼死林美人,早晚会遭报应,如今出了这事,不是她还有谁?”
孙清扬听得怔了一怔,林美人当日不是自尽嘛,怎么扯上了窦婕妤?就问道:“方才你说林美人的亡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维也一头雾水,呵斥彩莺道:“万安宫里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本宫竟是全然不知,你快点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彩莺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林美人当日服毒自尽,死时身着大红衣裳。
因为红为生魂之色,女人穿红衣自尽,会被黑白无常误认为是活人,不禁其魂魄在阳间出入,有仇有冤的人,在活着的时候,不能够报仇,往往就会选这样的方式赴死,重新回到阳间偿愿。
长春宫承禧殿里的宫人,就曾在林美人头七的时候,见过她身穿红衣,端坐在镜前梳头。
因为事情太过惊骇,加之宫中禁传魑魅魍魉之事,所以那宫人也只是和相熟的人私下说说,并没有禀知主子们知道。
谁知前些日子,又有人夜里在钟秀阁看见了林美人的亡魂。尔后,窦婕妤日渐瘦弱,这几日甚至跑到了钟秀阁来住,还叫人拿纸钱香烛去祭,请了观音像来房里后来,彩莺就听到香美人说的那席话。
“本来,奴婢也没把婕妤娘娘搬到钟秀阁来住的事情和林美人之事联系起来,先前奴婢还以为那些个纸钱香烛,是婕妤娘娘烧给她家人的,听了香美人的话才留了心。皇贵妃娘娘,林美人的亡魂若不是香美人招来的,她如何能够知道我家婕妤所祭的是林美人?”
“奴婢后来问过婕妤娘娘,她也不答,只叫奴婢沐休时,到宫外的寺庙里帮她许愿,说要修一座观音堂,将林美人的塑像放入堂里受些香火,帮林美人早些投胎,没想到奴婢才帮她许完愿,这观音堂尚未建成,婕妤娘娘就已经坠楼身亡。”
孙清扬听罢问道:“今儿个夜里是你在婕妤房里伺候吗?”
彩莺回道:“婕妤平日夜里都是独居,不让我们在跟前侍候。”
孙清扬眉头皱了皱:“这是为何?”
宫里的主子们,入睡都有人在跟前侍候,除开要侍寝的时候,往往值夜的宫女们就会在主子榻下打个地铺,方便随时侍候。
彩莺道:“婕妤一直就喜独居,她嫌房中有人夜里吵得她睡不着,所以奴婢们都是在外面伺候。”
这个习惯倒和孙清扬是一样的,但窦婕妤这些日子不是被林美人的“亡魂”吓得日渐瘦弱吗,怎么还敢一个人睡?
孙清扬站在楼下看了一阵,和刘维说:“本宫想上楼看一看,这会儿可方便吗?”
刘维想自己一身武艺,又带了这么多的人,就算是真有什么林美人的亡魂,也不打紧,就应承着:“应该无妨,臣妾接到消息之后,就让她们守着这楼,不许人进出,这会儿什么都没碰过,皇贵妃去看看,说不准能看出什么来呢。”
燕枝就先指了四个胆大些的宫女在前面掌灯,众人一道举步上楼。
钟秀阁有两层楼,下层是带有耳房、堂屋、绣房等日常起居之处,上层是五间大大小小里外相套的房间,分作暖阁、书房、净房和卧房,彩莺和另一个值夜的宫女,睡在最外间,窦婕妤睡的是最里面的一间,和彩莺她们睡的那间,隔着暖阁和书房。
暖阁的西面,连着净房。
“隔这么远,夜里窦婕妤要是唤你们,怎么听得见?”
彩莺连忙答道:“回皇贵妃,婕妤的床头有串铜铃铛,夜里唤人她便扯铃铛。值夜的时候,奴婢们睡觉最是警醒,总能听到。”
走进窦婕妤的卧房,门半敞着,里头点着两盏莲花形状的灯,莲花瓣均是用弧形铜板雕刻而成的,甚是精致,利用花瓣的闭合,可以调节灯光射出的方向,此时莲花灯的花瓣几乎都合在了一起,从外面瞧,都看不出里面点了灯,只有些微的一点点灯光照在床边。
刘维过去看了看,问道:“怎么窦婕妤这里点的不是蜡烛,倒用的是灯油?难道内务局没有供上来吗?”
宫里头主子们用的灯,里面都是蜡烛,只有宫人们的住处,才用的是灯油。
“婕妤娘娘嫌恶蜡烛的味,所以夜里都是用的灯油。”
孙清扬闻了闻,笑道:“她这灯油,比蜡烛可要好得多。这是水油,这种油是用洁净的桕子整个放入饭甑里蒸煮,再倒入臼内用石制的舂捣,几蒸几捣之后,使桕子外面的蜡质层全部脱落,再将里面的黑籽实,用被炭火烘热的冷滑小石磨磨破,尔后用风力吹掉黑壳,将最里面白色的仁碾碎后,上蒸入榨出来的油,清亮无比。这油盛入灯盏中,用一根灯心草就可点到天明,其他的清油都比不上。就是宫里头的主子们,也不是人人都能用上这样的灯油,更别说天天夜里点着。”
话到最后,她的言语里已经有了些冷意:“窦婕妤这灯油是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她在乾清宫里见朱瞻基用的是这灯油,一时好奇问了问,也会当这灯油和普通的一样,根本想不到这种带有清香的水油会贵成那样,光是那桕子,就得在那十年以上的乌桕树里选,再经过那些道工序,几乎是一两油一两金的价钱了。
不光彩莺,众人都听得瞠目结舌,听到孙清扬发问,彩莺和侍候窦婕妤的其他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彩莺硬着头皮回答:“奴婢,奴婢们也不知道,这灯油都是和内务府送来的蜡烛放在一处的,奴婢们一直以为,是娘娘份例里应该有的。”
孙清扬看了看她们的神情,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和刘维讲:“明天得查查这灯油是怎么从内务府到这儿来的。”
刘维点点头,她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窦婕妤绝不像平日里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老实,竟然能用这样的灯油夜夜点着,就是皇后娘娘,也不是这么个奢靡法。
除开床上的被衾略有些零乱外,窦婕妤房中的其他物品,倒都摆放得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