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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走越快,不全是因为天黑,还因为前边不远处的那口井。
那口井是一口古井,没人说得清是什么年代开的,早在紫禁城建起来前,井就在那里,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保留了下来,这也没什么,像这样的井宫里有好几处。
传说这口井闹鬼,宫里有个故事,说建紫禁城的时候,这井里淹死了一个大姑娘,她因为贪恋自己的美貌,把井水当镜子照,失足掉了进去;又有人说是建紫禁城的时候,有兵卫看上她的美貌,意图非礼她,她跳到了井里
不管哪种说法,那位姑娘的尸体一直留在井底,虽然捞过几次,却只先后捞起过两只绣花鞋,诡异的是,那鞋不像是大姑娘穿的——倒像是七八岁的女童。
就有人传,那大姑娘是被一个小女鬼找替身,淹死的。
但不管传什么,井里都捞不出什么来。
不晓得什么原因,这口井几次都说要填掉,却一直在那儿,好在,没人吃这口井的水,只是用来做洒扫之用。
那口井,前几天才掉进去一个醉酒的内侍。
是月娥把他推进去的。
从前月娥对那些无稽之谈嗤之以鼻,但这会儿,她却无端端地想起来,甚至想到或许自己脚下走的这条宫巷,就是用那井水冲洗过的,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仿佛听到井底传来内侍的哭声和求救声,哭声很凄惨,时而肝肠寸断,时而满是怒骂诅咒,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却挥之不去,不管月娥把耳朵塞得多紧,声音还是萦绕着她的耳膜。
月娥什么都不害怕,就害怕鬼。
只是跟了贵人之后,随着本事增长,她的恐惧再没有出现过,她就以为自己并不害怕。事实上,她曾多次在夜里做事,从不觉得害怕,只是今夜,她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接到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她和母亲、妹妹走散了,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她唯有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她想跑远些,远离那口井,远离那哭喊和求救,可双脚却不听使唤,脚尖和脚后跟不知怎的纠缠在一起,一个踉跄,整个人和灯笼都重重摔在地上。
手掌和膝盖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灯笼被这一撞,灭了。
周遭忽然变得一片黑暗,她身上没带火折子,好在,她是夜里做惯事的,没有灯笼也不要紧。月娥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膝盖处的疼痛,蹒跚地继续跑。
哭声还在继续,这时,月娥看到不远处有一点灯光向她慢慢靠近,有灯光就代表有人,有人就不用怕了。
可等到看见那灯光后是一个内侍的身影时,月娥的脸上就再找不到一丝欢喜的神色。
一定是那内侍化身厉鬼来索命的,今晚,正好是他的头七。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如同灌了铅般挪不动;她想喊,牙齿打着战,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灯笼缓缓走近,却无能为力。
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夹杂着井底的哭声“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着,振聋发聩。
冷汗浸湿了贴身的亵衣,紧紧黏住她的肌肤,被风一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寂静的宫巷里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月娥再次倒在地上。
伫立在飞檐上的几只乌鸦这才像是被惊动了,“哇”的一声,扑着翅膀向黑暗里飞去。
灯笼走到了月娥身边,提着灯笼的人,看着已经被吓得昏迷过去的月娥,摇了摇头,叹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又怎么会被我的紫桐香所惑!”
到了早晨时,天空仍然乌云密布,暗沉沉如同傍晚,淅淅沥沥的雨,将夏日的炎热驱散了一半,风雨吹动宫殿飞檐上垂下的紫金铃叮叮作响,煞是好听。
往日里卯时三刻,已经天色大亮,但这一日因为天色较暗,坤宁宫的正殿里,仍然点着好些琉璃宫灯,照得满殿通明。
也将过来给皇后请安的妃嫔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已经到了多半,但因皇后胡善祥还没有过来,所以大家都只得站着,没有人往两边的金丝楠木雕花椅上坐。一些位分低的选侍,平日里连过来请安的资格都不够,今儿个能蒙皇后召见,颇有些受宠若惊,更是不顾天阴路滑,风冷雨寒,早早地来到,好奇而忐忑地打量着殿里富丽堂皇的摆设。
妃嫔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但最近是多事之秋,她们都怕祸从口出,大多只是面带微笑,互相颔首,寒暄几句而已,并不敢多说话。
袁瑷薇眼光一溜,低声问赵瑶影,道:“赵姐姐,皇贵妃的身子还没康复吗?她今儿个仍然不来吗?”
赵瑶影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惠妃何嘉瑜已经在一旁犯愁地说:“皇贵妃再不出来,这宫里头的流言蜚语可都传遍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压服不住,但愿皇后娘娘今日能想个法子,不然的话,只怕夜里找个人做事都难了!”
妃嫔们听到何嘉瑜如此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起来。
“可不是嘛,现在到了夜里,都没有人敢出门,都怕会遇到”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们得罪了林美人,干吗要我们也跟着一起受罪?我听说啊,只要将她们亡魂如了愿,就会安心投胎的。”
殿后正在装扮的胡善祥听到外面的那些个议论,颦了颦眉,问立在她身边的孙清扬:“皇贵妃,你确定今日让她们过来,就能够将那事处置妥当吗?这可容不得半点差池,要是稍不慎重,可能会引起妃嫔们哗变的。”
“是,皇后娘娘。”孙清扬恭谨地回答,“月嫦姐妹虽然已经被抓,花婕妤也被监视着出不了门,但这宫里,还有她们的人,若不一举拿下,只怕后患无穷。您稍晚一点出去,一来可以看看那些个心里有鬼的人,是否不安,二来,咱们也能在这后面,观察下她们的异样。其他的事情皇上都布置好了,只要她们里面有人敢动手,锦衣卫的人,就会将其拿下。”
她拿起银剪齐根剪下盆里一株怒放的雪白菊花,笑道:“娘娘您看,就像这玉球,莹白齐长虽然颜色标致,固自不凡,便若是一盆里开得太盛,下面的枝干就承托不起,须得剪掉一些,才能层差盛开呢。”她将花枝利落地递到了一旁的燕枝手中。
胡善祥看看那花枝上带着的一小撮泥土,笑道:“皇贵妃,只是若剪下的花枝带了土,脏着手可如何是好?”
孙清扬沉吟道:“所以咱们要先发制人,就像这一次,示之以弱,攻其不备!”
胡善祥微微一笑,道:“皇贵妃一定听说过,会叫的狗不咬人!你说的那事本宫也叫人留意过了,花婕妤究竟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还得从长计议,她们个个都要拖了花婕妤下水,咱们一听四大美人,也很容易把她算进去,可本宫使人问过也查过花婕妤,她与此事的关系,只怕同你当日一般,是被人放的烟幕弹居多,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的,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的呀。”
孙清扬又剪下一朵黄色的菊花,轻轻地嗅一嗅,笑道:“皇后娘娘这儿的菊花长得真好,到了九月里,要开菊花盛宴,臣妾得和您叨扰几盆。要说花婕妤,臣妾也有些疑惑,平日里,她除开和香美人走得近些,除开会左右逢迎,倒不像是会做出什么事的性子。臣妾看她虽然有心固宠,但也颇有分寸,要说四大美人,她是够得着了,但要说当个死士,只怕她那性情,那做派,还有手脚上的功夫——还真轮不上。”
胡善祥抿嘴一笑,道:“如此说来,你心里自有分寸,倒是本宫过于担心了。嗯,有你帮着执掌宫务,本宫可以省心不少了。听说花婕妤对不许她出门一事,十分气不过,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宫里不是摔东西,就是叱责下人,心浮气躁得很,和她平日里的直爽性情倒合得上。”
“不过,说起来,窦婕妤的确和她一向不合,或许确实如香美人所说,只咱们没看出来吧。说到香美人,本宫想起有回遇到窦婕妤在私下见她,赔笑问好的模样好生奇怪。在这宫里头,位分高一级,就能压死人,窦婕妤就是寻个情由让人把香美人拖出去打死了,也不过事后被咱们罚着关个半年一载的,她为何会对香美人如此顾忌?不过,本宫也就见过那一回,要不是事情说到这儿,早就忘了。”
胡善祥所说这事,孙清扬倒没有留意,听了这话,思忖半晌,连手上无意识地将菊花撕扯开,细长的黄色花瓣落了一地,都没发觉:“还是皇后娘娘考虑周详,幸好臣妾事先与您商量了这事,不然还真容易挂一漏万。如此说来,倒是要多留意香美人。今儿个听您一讲,臣妾觉得,说不准,她向我们全盘托出此事,就是丢车保帅之举,甚至以进为退,让臣妾对她失了戒心!”
看了看地上的花瓣,胡善祥皱眉道:“可是皇贵妃你之前不是盘问过,月娥姐妹二人也说,她们是受花婕妤指使的吗?”
孙清扬却对皇后的话,越想越真,低声叹道:“听了您刚才所说,臣妾倒有些怀疑,她们是事先串好的,若是月娥姐妹两人能得手,固然好,万一不成,还有个咱们根本没防着的香美人,这一明一暗的,真是好计啊。”
胡善祥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小心无大错,香美人没问题最好,若是有问题,咱们也决不能让她逃了去。”
她从宫女托着的玉盘中挑了支凤凰金步摇,孙清扬看了看,帮她戴在左鬓之上,笑道:“配您右边戴的团花牡丹正好。臣妾如今还病着呢,不方便出去,一切就托给皇后娘娘了。”
胡善祥点点头道:“今日就由本宫出面,看看那些个选侍里,有没有和她们一伙的,你就安安心心装病吧,咱们也来个一明一暗,将她们一网打尽。”
说完,她的眼风扫了扫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