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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身心,从规矩上来讲,只能属于那个尚未谋面的天下之君。看着曾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汤汁倒入七彩琉璃瓶中,何嘉瑜亲热地挽起郭爱的手:“这真是神奇,对吧?幸好姐姐这儿有七彩的琉璃碗和瓶,这才能够使汤汁发挥最大的药效,也幸好选了你进宫来,才刚好能将这仙方用上。”
她见郭爱嘱咐宫女小心地将药收起,就挽着她,行至一旁的软塌,相携坐下,目视她道:“好妹妹,你放心,等这事成了,姐姐承诺过你的,必定会实现。”
看着那双美眸中的笑意,郭爱默然。无论如何,这深宫她进来了,那从前种种就得放下。这侍寝之事,只是迟早,若真能因此得了圣眷,也算圆了爹娘所愿,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到那个时候,她报了爹娘的养育之恩,总可以一死,以偿未婚夫婿的那片深情。
三更时分,窗外明月朗照,四周万籁俱寂。
这皇宫琼楼玉殿,虽然依旧是金碧辉煌,可是,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孤单和彷徨,这些天来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孙清扬。她握着枕边人的手,不再似往日一般温暖有力,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生命正从他的体内一点点消散。
从他巡边回来就是这样,一天不如一天地衰弱。
藿香说许是因为在塞外误食了有羊乳的食物,引发了体内宿疾,所以才会这样。
她期待奇迹的出现,却也明白这期待中糅合了害怕、退缩和惶恐无助。
每当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合眼。就怕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消散,如同冰雪消融在阳光里。
每一天,她都活在失去的恐惧之中。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他的心跳,才觉得心头稍安。
窗外,黑丝绒般的天际之上,嵌着明月和星子。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唯有他的呼吸,虽然虚弱却还算稳定。这绵长的呼吸,总能令她的心有片刻的亲切和安宁。
“清扬,我恐怕要失约了。”黑暗里,朱瞻基忽然轻声道。
孙清扬知道,他是指曾经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的手握紧他的,在黑暗里无声地笑道,带着凄凉,带着心酸。她说得很慢,却字字如珠落盘一样清晰、坚定:“朱哥哥,你该知道,如果你失约了,清扬会伤心的,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坚持下去,陪着我。不然,我会怕黑的。那样的日子,我一个人,走不了。”
她往他的怀里缩一缩,搂着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脸颊。
朱瞻基轻咳了片刻,方道:“你别怪我。”
孙清扬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不,若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怪你、怨你一生一世。钦天监都说了,只要冲了喜,你就会好起来的,等明儿个,我就安排郭美人给你侍寝。”
进宫几日,郭美人应该已经熟悉了宫规,知道侍寝的要领了。
朱瞻基反握住她的手:“那些话,怎么能信?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我能得清扬,亦无憾。我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让我先走吧,百年之后,我们仍然可以再聚。”
孙清扬负气道:“你如果硬要丢下我,那我就随你去。”
朱瞻基笑了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你是个母亲,瑾英、祁镇他们都还小,你得代我照顾他们,不能任性。”
孙清扬伏在他的胸前,泪如雨下:“你明明答应过的,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走在后面的,为何要失约”
她的手从他的眉眼划过,虽然只有月光,看不分明,但这张脸,早已刻在她的心里。他并非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却是她心里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之人。
他浓黑英挺的眉宇,总透着轩昂和飞扬;他紧闭的嘴唇,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带着优雅的弧度;他从鬓角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甚至嘴角的一点纹路,都令她如此着迷。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深邃的眼睛,像含着星光,璀璨、幽深。又像含着雪水,冰凉,冷峻。而每每对上她,却总是笑意盈盈。
他有没有驳过她?好像没有,即使最无理的要求,他也会满足。
他总是说:“清扬,我令你失去自由,就算倾尽大明之物力,也无法补偿。”
他说自己是他的知己,他何尝不是她的。这世间,最懂她,最明白她的人,就是他。
他如果去了,黄泉路上没有她的陪伴,会不会冷?
他如果去了,余生没有他的笑容,会不会尽是冰雪?
孙清扬泣不成声。
朱瞻基抱着她,手臂微微用了一些力。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们认识几乎有一生那么长了,他多想能够陪着她长长久久走下去,吟诗作画,喝酒对茶,斗蛐蛐,打双陆他和她,犹如左右手一般亲切、熟悉,虽然不像少年时那样心动,却有着现世安稳的妥帖。
他们曾约定,到白发苍苍,也要相携相伴。
可惜,天不假年,他到底,不能陪她一生一世了。
静谧之中,只有她的哭泣声时断时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深夜的凉风吹到她,染上半丝凉意。
只要一息尚存,他总要护她周全。
储秀宫的丽景轩后殿,郭爱正在沐浴,四周以层层丝缎隔开。她刚自木桶中起身,立即有宫女提着浴巾与衣物上前打理。丝缎外隐约可见躬身等待的内侍。
那是一会儿要将她带往乾清宫侍寝之人。
郭爱在铜镜前坐下,宫女上前挽起她乌墨如云的秀发,另有人捧过散发着袅袅热气与香气的琉璃小碗。
她一饮而尽。
真香啊!
香气随着她的呼吸飘散,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和秀发绕过,加之沐浴后的热气,瞬间在室里氤氲。在宫灯照耀下,她被热水蒸过的粉红脸颊及水光莹然的双眸,显出几分朦胧与不真实,缥缈如同仙子。
“今晚月清风朗,美人如此清淡雅致,又是如此香郁盈人,必能盖过这宫里头的百花之美,得皇上恩宠。”为她梳头的宫女,看着她姣好的容颜赞叹道。
郭爱抬眸看了看镜中人,眉眼间掩藏了什么。张唇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最后只幽幽叹气。
如果可以,她多想这张娇美的容颜只为一人所有,藏在深闺人未识。
一时无语。殿外有风顺着窗框的缝隙吹了进来,丝帛飘飞,撩起她鬓边长发,略微吹散了围绕在她周身浓郁的香气。
“莫少言,你会想我吗?”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里问那个影子。
没有回答。她记得离开凤阳的那一日,她如此问他,他目光低垂,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久久地投向院里挂满的大红灯笼、丝带和福袋,看着身穿彩衣的宫娥与内侍穿梭来往。良久,方道了一句:“宫里头锦衣玉食,繁花似春,却独少了一份热闹与自在,你好自珍重,不要再为凤阳的一切挂心。只要你好,就行了。”
不要再为凤阳的一切挂心,也包括他吗?
和他见那一面,是她以死相逼,求父母让他进府,以兄长之名见的最后一面。
与他的初识,是上元灯节的偶遇。他一身白衣,仰头站在一棵祈福树下,丰神俊朗,令日月无光。
而她,吟的一首诗句,令他的目光投向了她。只是一眼,就让彼此的心融化交缠。他们一见钟情。
他停下欲走的脚步,与她一起仰望那挂满福袋与丝带的祈福树,直到夜深人散。他们才揉着酸疼的脖子,对视一眼,他点头为礼,她羞涩回首。
就这么一回首间,她眼波流转,瞟过他时微微一笑,灿若星星,瞬间照亮彼此的世界,情根深种。
提亲、定亲,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被横刀一截,各分东西。
而如今,她是深宫里的美人。他与她,终究走了不同的路,再无交集。
郭爱掷下眉笔,看着镜中的人潸然泪下,喃喃道:“君在长江头,妾在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宫女只道她怀念家人,劝慰道:“美人,皇上那边过来的人等着呢,您别哭花了脸,还得重新梳妆。哭多了,会不漂亮,您看宫里头的那些个贵人,哪个不是笑意盈盈?”
半晌,郭爱收了泪,让宫女为她换个粉红色的丝绸外袍,在外面裹上狐裘,走了出去,对内侍说:“有劳公公们,这就动身吧。”
走进殿门,待宫女掀开帐幔,郭爱就瞧见床榻之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并不像别人说的那般,病入膏肓。那身影映在重重灯火之下更显华贵,数十名宫女、内侍小心地伺候在两侧,众星拱月般将他围在当中,面容虽然有些憔悴、苍白,却依然是俊逸挺拔,卓尔不群。
只是,这年纪,已经和她的爹爹相仿了。再英俊,也不过是个大叔。
这世间,最有权有势的英俊大叔。
郭爱跪了下去,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朱瞻基闻到郭爱进来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着那个娇小的身躯,有些恍惚。
这个人,真能够像钦天监说的那般,令他病厄消散吗?
想到昨个夜里孙清扬的哭泣,他有一丝盼望。
如果是真的,自己也许就能够同她白头到老了。
站在床榻前的内侍,见皇上久久不语,轻咳了一声道:“郭美人抬起头来,让皇上看看。”
郭爱缓缓抬起了头,微微侧脸,她知道这个角度的自己最为动人,皮肤白皙,乌发如墨,尤其是眼睛,好像倒映了秋水的天空一样,看起来十分灵动。
而她的人,在大红的宫灯之下显得楚楚可怜,一如她呼吸间的幽香,悠悠地吐着芬芳。
果然,她在皇上的眼里,瞧见了一抹惊艳之色。
富有四海,见惯美人的皇上,也会为她而惊艳。
郭爱虽有才女之名,但毕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