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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越发大,永乐帝怜惜不已。
只是一场风寒,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低烧、咳嗽、咯血一天一天加剧,军中随行的太医,民间有名的大夫一个个都看过来了,却仍不见起色,拜佛、跳神、求上天保佑,一切努力都像碎石投入深潭,听不到回响。
“皇上,臣妾没事,您不用太过伤怀,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臣妾这病日渐重了,您不要时时过来,免得过了病气。”才吃了药,权贤妃精神尚好,唇畔微微浮现出一抹笑容,痴痴地看着永乐帝说。
也许,就只能看这两天了。
随着太医们一天比一天紧皱的眉头,皇上一天比一天暴怒的神情,自个儿一天比一天不济的精神头,权贤妃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只是一场风寒,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自己的身子,还是太娇弱了。
“敏贞,朕不该让你随行的,要是留在京师,你就不会受这往返颠簸之苦,也不会病倒。”永乐帝握着权贤妃的手,昔日白嫩如玉的手,已经青筋突起,瘦骨嶙峋,他将权贤妃的手轻轻放在嘴边,亲吻,又贴在自己的脸上,像是要把热气传过去,让那凉凉的小手暖起来。
感觉到永乐帝的吻,心中辗转,权贤妃轻咳了几声,喘过气来才说:“是臣妾自己要皇上带我来的,没有皇上在的宫殿,白玉雕栏琉璃瓦,朱红色墙翡翠灯,都不好看,臣妾怕孤单。”
“怕孤单的是我,朕一日不听着你的箫声,就一日不能安眠。我们取得第一场胜利时,瞻儿却失踪了,那夜若不是你美妙的箫声为朕解忧,令朕精神大振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那阿鲁台大军击破于兴安岭下,逼得他带着家人远遁到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被迫和谈,又怎么会找回瞻儿!朕至今记得那夜草原上的箫声,心境澄清,安恬宁静。”
那一夜的箫声,千回百转,如无数丝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如诉如慕,缠绵悱恻,在蓊郁浓密的草原久久飘荡,悠悠长长的音符,如跃云端,在草尖跳过,辽远悠扬,连牛马驼羊,都因那绵绵不绝的余韵静寂安详。
“也许,臣妾没法再给皇上吹箫跳舞了”
没等权贤妃说完,永乐帝已经用手掩住了她的嘴说:“不要这样说,敏贞,别说这样的话,你要陪着朕,一直陪着朕,不要像她们一样抛下朕,你陪着朕一起慢慢老去,陪朕白发千古。”
权贤妃看着微微别过脸去的永乐帝说:“江山如画,自有佳丽陪皇上,皇上不会寂寞的,敏贞能得皇上真心相待,虽死无憾。”
永乐帝暴喝道:“什么佳丽?她们不是你,她们如何比得了你?朕说过,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一再违逆,是要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看着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的样子,永乐帝又疼又怒,一把将权贤妃从榻上抱起,紧紧搂在怀里说:“朕不许,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朕是天子,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这一抱,引得权贤妃猛咳,永乐帝忙又把她轻放在榻上,将锦被盖上。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权贤妃的手里,强笑道:“朕都忘了,今儿个来,是要送给爱妃一样好东西。”
一颗红似玛瑙,透似琉璃,心形的玉坠,用细金链坠着。
“像不像一颗心?朕给你带上,以后有朕的心时时刻刻陪着,敏贞就不会孤单了。”
权贤妃眼神晶亮,露出孩子似的惊喜问:“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希望敏贞得了这个,一高兴病就会全好。”
权贤妃微抬起头,让永乐帝帮她系上:“这样新奇的东西,难得皇上能寻得来。”
“这颗心,是朕的相思,但愿敏贞知道朕的心,不负相思意。”
原是寻来哄妙锦的,却来不及送她,一直留在自己的手里。到今日,给形神有七分都似妙锦的敏贞,也算是全了自己的遗憾。
听见权贤妃又一阵狂咳,永乐帝刚刚放松的心又紧了起来:“敏贞,你这几日愈发咳得厉害,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躺在枕上,权贤妃一只手摸了摸那个心形的玉坠,软弱地笑了笑说:“其实,左右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吃与不吃没什么分别”
永乐帝怒视着她,将她的脸捧在手中说:“朕说过,不许你这样讲。”
虽然盛怒,权贤妃却看到他眼底的悲哀和恐惧,幽幽叹了口气,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贪婪地看着他的眉眼说:“皇上不要担心,臣妾只是最近药吃多了,烦得很,所以才会说些丧气话,臣妾以后不说了,再不惹您生气了,好吗?”
都说永乐帝喜怒无常,可自己入宫的这两三年,无时无刻不被他捧在手心,入宫即封为妃,又以妃位摄六宫事,若不是自己当时力辞,两位贵妃都要屈居自己之下,他待自己如此情深义重,可是,自己却陪不了他了!
永乐帝用手指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泪。
“你素日里心思重,就爱胡思乱想。”顿了顿,永乐帝又说,“你好好吃药,快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朕就立你为后”
宫里的女人都想要那个位置,有着这样的盼望,她或许能够好起来吧!
权贤妃却似笑非笑说:“皇上何必哄我?且不说您对先皇后如何情深似海,单凭我是一异族女子,就不可能为后。到现在,皇上还要以此哄我开心吗?”
永乐帝一怔道:“你都知道?”
“嗯,但你肯哄我,我也很开心。无论如何,这两年多能得皇上宠溺,让六宫中人人妒忌羡慕,臣妾,也不枉”话没说完,又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勉力压下后接着说,“不枉此生。只是皇上,您要爱护身子,不要以我们,不要以臣妾为念,要保重龙体。这次臣妾到漠北来,能够看到皇上在沙场里的英姿,臣妾很高兴高兴。”
话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不胜倦意,昏睡过去。
永乐帝的脸沉了下来,拉了拉被子给权贤妃盖好,瞧着露出的那张脸,那眉那眼,那长睫,似是要将这面孔刻在心里。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寝殿门口,对一直守在那儿的万安宫掌事姑姑瑜宁说:“好好照顾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随着她。让太医日夜候着,别离人。”
瑜宁垂泪道:“奴婢晓得,皇上。”
入夜,权贤妃再次醒来,唤瑜宁道:“姑姑,帮我更衣吧,我要漂漂亮亮地离开。”
瑜宁和四个大宫女,碧光、瑶光、琼波、金波流着泪帮她更衣。
等宫女请了永乐帝过来时,看见坐在榻上的权贤妃身着水红洒金银如意云纹缎裳,披一件软霓云锦披风,挽着飞仙髻,云鬓堆鸦,犹如轻烟迷雾,髻右边簪着一支银镀金嵌珠宝五凤簪,钗珠是五颗滚圆雪白的东珠,璀璨夺目,鲜艳耀眼。
颈项上的花鸟烤蓝背錾刻镏金凤项圈与嵌宝珐琅鎏金耳坠交相辉映,整个人珠围翠绕,金玉锦绣,衬着她一张雪白小脸眉目如画,衣襟间传来的浓郁香气,袅然飘溢,让人闻之如醉如痴。
永乐帝惊喜地问:“敏贞,你好些了吗?”
话音未落,却见权贤妃整个人摇摇欲坠,要摔倒在地,永光帝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
权贤妃在他怀里抬起头问:“皇上,敏贞要你记住我好看的样子。”
“好看,好看,我的敏贞真好看,一直那么好看。”
“皇上,敏贞要走了,别无他请。望皇上答应我,将瑜宁留给太子府中的孙清扬,那孩子,我很喜欢。也不要怪罪侍候过我的宫人,请好好安置她们。”
永乐帝拼命点头道:“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家人”权贤妃惆怅道,“见不着了,请皇上告诉他们,勿以我为念”夜雾消散,晨曦东照。眉间的吻仿若还有温度,冰冷而炙热。永乐帝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死何其简单,最难的,莫过于活着,日日夜夜想念。
为何,他爱的女子,徐仪华、徐妙锦、权敏贞,一个个都要先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孤单于这世上,挣扎!
永乐八年十月二十八日,永乐朝贤妃权敏贞薨于山东临城,帝命随臣及地方官吏寻山觅林,查看风水宝地,最后将陵寝建于峄县白茅山前。
白茅山背靠凤凰山,山势险峻,东西横陈,连接群山异峰,后世有人咏诗:左狮右象充守卫,三山一水葬皇娘。
永乐九年的春天,春色明净,风和日丽,参天的榕树绿得鲜嫩,绿得葱郁,白色、深红色的木兰花大朵大朵地开了满树,花繁叶茂,脉脉低垂,迎着和风清香四溢。
廊下微风吹过,带着些许植物香气,有宫女丫鬟们在采花、玩闹、嬉笑,还有人在默默看。
推开面前的案牍,另取了一张宣纸,孙清扬在上面写着:庭前木兰花,皦皦扶春阳。鹤鸣夜漏午,步花独歌商。低迷露湿衣,浩荡月满梁。深省渺谁语,中心空自藏。
一旁的瑜宁姑姑看完,唇角微微牵动,神色间有些恍惚。
未及开口,听见门外传报:“懿庄世子来了。”
少顷,朱瞻壑施施然走了进来,手里捧了一束盛开的木兰。
他把花交给杜若,看着她将花插入粉彩鹤鹿同春纹荸荠瓶,一枝枝细细整理完,含笑端详了一会儿,连花带瓶抱到孙清扬的面前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花朵离得太近,孙清扬忍不住打个喷嚏,朱瞻壑忙不迭地拿开,看到案上孙清扬写的字,颔首片刻问:“你写这字有何深意?”
孙清扬笑笑道:“随意写的,这不正好木兰花开,应个景。”
朱瞻壑颇有兴致地细看那字,然后说:“同样是说木兰,宋朝洪咨夔的这首,就不及唐朝裴廷裕的闽中春暮。”
看见孙清扬似乎没有想起的神情,他轻轻吟诵道:“吴山入梦驿程赊,身逐孤帆客海涯。九十日春多是雨,三千里路未归家。桄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