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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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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赤一臂之力,让他得以驻军广宁,直逼山海关去。

    没想到,白驹过隙,十四年了。十四年前初到明朝时,也正是熊廷弼初巡辽东,弹劾李成梁的那一年。皇太极还曾忧心忡忡地与我说道,只怕这个熊廷弼会是个狠角色。十四年过去,这辽地已然天翻地覆,却还是他,还是这个南蛮子熊廷弼,注定要来拌这建州一脚,要夺了我的命去

    那将领没有再看我一眼,将先前的一纸画卷也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说道:“点火!”

    原来昨夜那陨石冥冥中的预言是对的。我坚持了这么久,也煎熬了这么久。走到今天,是真的累了,无力再搏了。善恶有报,恐怕这便是老天要给我的惩罚吧。

    熊熊的烈火有如蔓藤一般,顺着火油燃了上来,瞬息间,火苗已蹿到了我的面前,浓浓的黑烟拥入我的口鼻,呛得我喘不过气来。燃着的粮草越来越多,火势越来越大,腿上的灼热感传来,紧接着便是那皮开肉绽,有如炼狱般的痛楚。烈火焚身,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

    我曾无数次逢凶化吉,只怕已用光了这一世所有的运气。终究援军没有来,金兵没有来,那个我穷极此生所爱慕之人亦没有来。

    随着意识一点点地消散,皮肤的痛感一点点地飘忽,我知道,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这场噩梦,这场美梦,终于要醒来了。

第110章 【番外 篇 】范文程() 
正当是从清河堡拔营而归的前日,金军的大汗营帐里,除了四大贝勒,还跪了一位白衣秀士。

    那秀士年方二十,很是清俊,与生俱来一股浓浓书卷之味。

    坐在中殿的哈赤朗声大笑,对在场的诸贝勒言道:“此名臣孙也,其善遇之!”

    那秀士领命退下后,望着明黄的金旗,和远处的崇山峻岭。他知道,山的后头,有一座城池,名作赫图阿拉。

    十三岁之前,范文程从未去过赫图阿拉。那里名义上虽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卫,但人尽皆知,那里是胡人的地界。汉人不能去,胡人也不能来。在父亲口中,胡人是残暴和蛮夷的代名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他师从龚先生的那一日起。

    龚先生总是吹嘘,他曾在赫图阿拉里头待过些日子,还跟鞑王平起平坐,一起吃过饭,吃的是野狼肉。可是没人信他,除了他会说上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女真话外,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过赫图阿拉。

    范文程生在沈阳卫的文官屯,所以他天生下来的使命,就是做个秀才。明朝重文轻武,在辽东也不例外。有时候他也常常跟同门感叹,“我们祖上出了名臣范文正公,出了宰相,出了兵部侍郎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入宗祠,光耀我范氏门楣。”

    龚先生很欣赏他,时常把他独自留下,畅谈心事。尤其是父亲病故后,家中拿不到俸禄,只能变卖家产来填饱肚子,龚先生知道这个情况,便时常留他一起用食。

    一日饭间,龚先生问他:“你是范文正公的后人,那你所言的兵部侍郎,莫不是范鏓?”

    “是的,正是我的曾祖父。”

    龚先生若有所思,“如此光耀,范家不过三代,怎就沦落至这步田地了?”

    “嘉靖年间,大同五堡兵变,乱军引鞑靼游骑至居庸关,曾祖直言不讳,急奏先皇,便被宰相严嵩给诬告,欺君罔上,肴乱国事,至此没落。”

    “所以你想从仕,以光宗耀祖,重振范氏?”

    范文程点头,踌躇满志道:“世祖范文正公曾咏过:‘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我自小便此为标杆,悬梁自勉。”

    龚先生听到他的志向,很是赞许,却也会在末了补上一句:“若人人皆有这份忧心天下的心就好了大明南戚北李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

    那时范文程并不明白,先生为何会感叹这最末一句。

    这个祖大寿,分明是一副习武的体格,大字不识几个。或许是家中有意让他充实些为人处世之道,才带到了龚先生门下。每每先生聊及时事,祖大寿便说:“辽东外犯不断,弃笔从戎,才是正途。”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没过不久,他便离开的学堂,听说后来真的做了武将,借着祖家的门楣,一路攀升。

    万历四十八年,神宗皇帝驾崩,紧接着明宫爆发了令天下人唏嘘不已的“移宫案”、“红丸案”。然而这大金的都城赫图阿拉,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自休弃大妃、罪诛大福晋后,九月,汗王又宣布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而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这天早朝,汗王正读着谍报,范文程和宁完我、佟养性、刘兴祚等一众汉臣便立在旁侧。汗王读到一半,突然抬了抬眉毛,声如洪钟地念道:“这个被熊廷弼亲自上奏表彰的靖东营游击,是何许人也?”

    范文程恭敬地答:“此人乃前宁远总兵祖仁的次子——祖大寿。”

    “祖仁莫不是万历年间李成梁麾下的大将?”

    “回汗王,正是。”

    “没想到,连这祖仁的儿子都能提刀上阵了”

    佟养性忙不迭禀告:“汗王,比起这区区一个游击,眼下更是该担忧那坐镇皮岛的总兵毛文龙。”

    立在对面的一品总兵扈尔汉嚷道:“毛文龙,上次让这小子捡了便宜,夺了镇江去,他还想上天了不成?”

    另一位一品官是扬古利,又言:“这小儿自以为立了奇功,其实不过一介莽夫罢了。”

    佟养性说:“非也,非也。”

    汗王追问道:“佟将有何见解?”

    “这个毛文龙,原家在江南,驻守辽阳时,娶了一妾文氏,得一子名作毛承斗。当日我大金征辽阳时,听闻其妾文氏死于战乱,毛承斗被其部下救出,捡回一命。此事令他耿耿于怀,才处心积虑想要反咬一口,偷袭了镇江。”

    汗王将那谍报撂在一旁,“我以为在萨尔浒杀了那杜松、马林,明朝再没有什么能打的猛将了。没想到这辽地,人才倒真是不少!”

    “如今他跟了王化贞,得东林党力荐,坐镇皮岛,挂起军印,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不仅如此,属下还听闻,此人亦曾在李成梁账下为官,李成梁晚年时,还不忘提携他。”

    佟养性一向消息灵通,又别有心机,汗王对他也是信赖有佳的。范文程没有吭声,比起佟养性这个二等总兵,他只是个学士参谋罢了。

    “辽东只有二人可惧,一是李成梁,二是熊廷弼。熊廷弼如今有王化贞压制着,然李成梁虽死,但他生前的余部如今皆身处辽地要职,实在不容小惧。”

    汗王点了点头,觉得有理,“那你有何计策?”

    “属下以为,皮岛靠近北岸,东北临海朝鲜,要牵制皮岛,便要从朝鲜下手”

    佟养性的话未说完,大殿上便匆忙跑进来一人,那人正是额亦都。

    “汗王,费英东他——快不行了!”

    此言一出,汗王直接从汗座上一跃而起,甩下了满堂众臣,呼啸而去。

    一等总兵费英东,是汗王的左膀右臂,如此失态是情有可原的。范文程想着,这是他在金国从仕的第二年了,今非昔比,两年前的沈阳还是大明的沈阳,如今那里早就成了金国的地盘。万幸的是,四贝勒帮他将范氏故居给保留了下来,没有让女真族人给侵占了去。现在偶尔闲暇时,他还是会回去看看,只是独身一人。大哥有好几次都想跟他一同去,只是病得重时,连床都下不了。

    离奇的是,这一天,突然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霹雳震天,雨雹聚降,过了好一会儿,又放晴了。费英东去世的消息传到大殿,范文程跟着一众汉臣前去悼念,只见汗王在灵前,痛哭流涕,大恸着说道:“他是我的佐臣呐!与我痛生死、共患难,如今要我看着他去了,我怎能不悲?”

    这是范文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汗王。这个金国的天命大汗,是个屠遍清河百姓,也不眨一下眼的人;这个令大明闻风丧胆的“奴酋”,是个手刃了妻儿兄弟,却也未曾悔过的人;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如今穿着绣金蛟龙的褂袍,却泣不成声。

    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对于这一点,范文程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得很清楚。

    他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建州的八王子,如今的四贝勒,驾着乌云兽,因为他的一封飞鸽传书,连夜赶来了沈阳。

    如果那时的范文程知道,这一封信会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的话,那他宁愿不曾写过那封信。

    来到辽阳后,四贝勒虽然戒了酒,却比往日还要更加消沉。在早朝上时还好,但回了贝勒府后,便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他去教大阿哥汉学时经过,便会敲门拜访,其实也不是真为了要聊那辽事,只是想多少能开导他几分。日积月累,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

    聊及辽事也好,一旦说到家长里短,他便总是心不在焉,屡屡走神。

    两年前,连范文程也未曾想到,她会就此一走了之,音信全无。普天之下,她无人可以投奔,茫茫人海,她有心要躲,如何会让他寻到呢?

    “四贝勒,所谓的相思之苦,忧思难忘,我不曾懂。但我决意投金,是为了助四贝勒一臂之力,开展宏图伟业的,而今——”

    范文程自觉逾越,没有再说下去。

    只见他搁下卷轴,喃喃道:“你曾说,她临走之前,还嘱托你来投奔我”

    “是的。”

    “那证明,她至少还是关心我的”

    范文程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是恨铁不成钢的恼,也是慷慨同情的悲。他在诗文中读过无数的爱情佳话,有喜有悲。但所谓情深不寿、肝肠寸断的那一种,约莫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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