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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又舀一勺,递到她嘴边,她却偏过了头去。他只好搁下汤碗,也不再以“朕”自称,握住她的双肩,真挚道:“筝筝,不要卷入这些事情中去,我只想和你做夫妻。”
海兰珠微微一怔。
“你聪慧过人,对朝局也有自己的见解,不像后宫的其他人,听风就是雨,她们不懂国政,所以也不敢掺和进这局里来,而你却更容易成为别用心之人的目标。”
“算了,不说这些了,免得”
海兰珠端过汤碗,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后,吐了三个字,“伤感情。”
谁让他们一个是爱憎分明,一个是明辨是非呢?
或许是她对阿巴亥的三个儿子一直有些执拗的偏见吧,阿济格好大喜功,她打从一开始不喜欢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戾气,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跃出来狠咬你一口的豺狼。
多尔衮少年老成,这点倒和皇太极有些相似,论军功也是三人中最突出的,但他的功利性太明确,加上他和多铎二人皆是放浪形骸的性情,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向来是先看人,再看事,权利斗争中并没有所谓的“坏人”,只有站在敌对面上的“敌人”。
皇太极却是对事不对人,这是做一国之君的困境,不能将个人私怨发泄在国事上。纵使从前他对阿巴亥有多大的怨恨,对阿济格有多少不满,也还是要不计前嫌地任用他。
而该倒台的还是要倒台,劳苦功高的代善一羽,转眼只剩下一个闲赋在家的礼亲王,一个英年早逝的颖亲王和一个孤掌难鸣的成亲王。
“夫妻哪来的隔夜仇?”
皇太极见她终于肯开口吃东西了,才宽心不少。下午与她长篇大论地说过那些话后,见藩王时也心不在焉,担心自己前头的话重了,伤了她的心。
他太了解代善,才会有疑心代善所谓的“有苦难言”,是在利用她的同情。
所以他故意这般不讲情理,便是希望她能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不要卷入风暴的中心来。
海兰珠挑了几个色相好的补品尝了尝,见她没什么胃口,皇太极便令人将补品都撤了下去,又上了一道精巧的甜食。
海兰珠挑了一块粉嘟嘟的米糕,尝了一口后,是惊喜不已,“这个味道”
“如何?”
她囫囵吞枣般地又吃了一块,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道:“家乡的味道。”
皇太极知道她喜好在饭后吃些甜食,所以他特地在沈阳城里找了会做糕团小点的汉人师傅。
他看着她食欲大开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边替她顺气儿边道:“这些是掺了枸杞和枣泥做的,大夫说你要多补补气血。你若觉得好吃,我派人每日都做。”
海兰珠点着头,她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尝过家乡糕团小点的味道了,一时感性起来,鼻子也有些酸。
她咽下了口中的米糕,弱声道:“皇太极,万一我是说万一”
“嗯?”
“万一我真的怀不上孩子”
她后半句还未说完,就见他笑容褪去,“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
她的气息很低很低,低得像是带着些许哀求,“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生淑琳那时,寒冬腊月,为了逃跑我连月子也没坐就投了湖怀叶布舒的时候也是早产,我的这幅身体,估计很难很难再怀上孩子了。”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皇太极心中钝痛,却固执道:“就算真的怀不上,我也不在乎。”
“从前我也这样觉得,可是现在不同了,你是皇上,自古以来,建立储嗣便是国本你可以说一句不在乎,但天下人在乎。”
国本天下人
他一时无言以答,只能唤着她的名字道:“筝筝,我们再等等”
第204章 册后封妃(二)()
关雎宫里;香灯半掩流苏帐;原是万籁静好;这刻却尽填满了痴怨。
海兰珠心里清楚,离册封的大典去时无多;哲哲亲自登门来请她做说客,证明百官上谏要建立储嗣的折子早已堆积成山了;只不过被皇太极一直压着;才不至于甚嚣尘上。
满洲虽没有立储的祖制;但皇太极既称帝尊号;要以清代明;汉臣自然会请奏依照中原君王的古制;立储君正国本。
从前努…尔哈赤在时;也象征性的册封过“大贝勒”,赐府东向,人人都知那便是太子爷的意思。
其实皇太极若颁旨立豪格为太子,倒也省了这些麻烦;可他即位多年;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在等。
豪格是他唯一成年的儿子,但生母非显贵;虽晋封了肃亲王;也仍旧没能得到一个真正意味上太子的头衔。前头莽古济谋逆一事令得皇太极对其大失所望,当下实在很难在当下成为一个服众的储君。
倒并不是因为他心中对豪格不够倚重,而是他知道;立储一事绝非儿戏,这意味着朝中局势也会跟着大洗牌他想把这个天下交给他们的儿子,慢慢扶持他接掌这个帝位
然而叶布舒遭遇不测后,海兰珠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坚决。她不愿让叶布舒涉足朝局,不愿他在尔虞我诈的斗争中成长如今他落下残疾,已根本不可能再有军政上的作为了,就算皇太极力排众议,他也无法是储君的人选了
皇太极有些颓然道:“原来做皇帝,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朕安了天下人的心,却要辜负你”
他可以等,可以不在乎儿女绕膝,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的确不该再一意孤行下去。
自古帝王家,爱美人胜过江山的不在少数。少年时听那些汉人皇帝痴情的故事,他自信自己会是一位明君,平治天下然而当真到了这一日,他却宁愿做个昏聩之人,任凭后世人盖棺定论,也不愿再伤了她的心
只要她开口,他一定舍我其谁。可每每到了此刻,她说出口的话总会与他所期盼的背道而驰。
“若真要算,你辜负我的还少吗?”
要他纳妾的话,海兰珠说不出口她也想自私的爱他,社稷与她何干,国本又与她何干?
但走到今日,她当真已麻木了,这种蚀骨灼心的忍受,不知不觉间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她像摸孩子般摸了摸他的脸,半真半假地说道:“这一世你欠我的情债,怕是还不清了,只有来世再还”
“来世”皇太极出神地念着。
“是啊,来世你不做皇帝,就做我一人的夫君。”
海兰珠悠长地说道:“来世换你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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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皇太极在清宁宫中与哲哲商对册立大典的事宜。
哲哲拿出一封锦面的折子,递到皇太极案前,“臣妾物色好了几位小福晋,这是她们的家世背景,皇上可要亲自过目?”
皇太极扫了一眼,索然道:“不必了你办事情,朕一向放心。”
哲哲却未将折子收回去,而是热络地说介道:“这几位姑娘里头,有一位是镶红旗骁骑校完颜安塔锡之女,还有一位是二等甲喇章京那拉英格布之女”
皇太极虽正盯着大典礼乐单子,却时不时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待哲哲将每位小福晋的家世都说了一遍,皇太极才抬起头,却见她虽是含笑而对,但脂粉下的形色却是带着几分憔悴,不禁关切道:“近来辛苦你了。”
“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情,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朕近来太忙,也是最近才得知莽古斯的讣告”
哲哲初愣了一会儿后,眼眶微红起来。
莽古斯去世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她本在忙着册封后妃的事宜,就得到了科尔沁那边的消息,说莽古斯打猎失踪了,三日后才在野林里寻见尸首然而正当时大典前夕,为了让早已定好的册封大典顺利举行,她甚至没有向皇太极提出要回科尔沁的请求,只是晚上独自在屋中烧些纸钱,默默淌泪。
听见皇太极提及,哲哲不免心头一酸,一时失了仪态,唯有仓惶地垂首,哑声唤了一句,“皇上,臣妾失态了”
皇太极叹一口气,揽过她的肩安慰道:“莽古斯毕竟是我大清国的国丈,朕已派人传来去科尔沁,必以金丝玉缕厚葬之,待册立仪式办完,朕便准你回科尔沁临丧。”
哲哲这心中憋藏了多日的苦楚,终于觅得一处可以宣泄的肩头,哽咽道:“谢皇上恩准”
“你在朕身边也有二十余年了,这些年,朕确实是委屈了你”
“臣妾不委屈”
哲哲顺势靠在他怀中,鼻间溢着他身上淡雅的沉香,“臣妾只求能为皇上排忧解难,换得皇上片刻的驻足”
“哲哲,除了名分,朕什么也给不了你。”
待她情绪缓和后,皇太极递上一方帕巾给她拭泪,悠悠道:“奈何朕心里,除了她,便再塞不下别人了。”
这样的话,哲哲已不知听过了多少遍,又心碎了多少遍。
册立大典过后,她便会成为大清国的皇后,母仪天下然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
他夜夜留宿在关雎宫,甚少到这座冷清的清宁宫来,别的宫殿也更是可见一斑。
中宫皇后,说得好听,然个中冷暖,唯有她自己明白他给了海兰珠全部的宠爱,甚至吝啬得不肯施舍分毫。
情绪作祟之下,哲哲竟脱口而出道:“臣妾不懂,皇上用情如此之深,为何不将这中宫皇后的位置也交给海兰珠呢?”
她知道自己问得唐突,可她偏是看不透他们二人间的情。
明明相爱,却也相怨明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成了一寸相思一寸灰。
“皇后这个位置,任重而道远,她生性自由,后宫这么多杂事,朕舍不得交给她去烦扰你一向公正明断,识得大体,大小事宜由你决断,朕也安心。”
末了,皇太极又喃喃道了一句:“何况,她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朕舍不得交给她去烦扰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哲哲的心又重新沉入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