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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你得让爷几个瞅着开心,爷才能给赏啊!”
“几位爷何必为难老朽这介穷酸书生呢?”
其中一位颇为年轻英俊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周围的人纷纷恭敬地退让开来,看来是身份非比寻常。
“即使书生,想必有几分文墨,不如就即兴作首诗吧,如何?”
那老头儿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累累椎髻捆载多,拗辘车声急如传。
外邦儿妇亦提携,异装异服徒惊眴。
待外旧有规,近城廿里开官廛。
外货既入华货随,译使相通作行眩。
华得外货更生殖,外得华货即欢忭。
内监中丞镇是邦,连年峰火疲征战。
兹晨何幸不闻警,往事嘻嘘今复见,
外邦安宁斯人福,载酒招呼骑相殿,
寒威懔懔北风号,不顾尘沙扑人面。
严申互市勿作伪,务使外邦心有羡。
群酋罗列拜阶前,仍出官钱共欢宴,
令其醉饱裹馂余,归示部落夸恩眷,
朝廷有道将领贤,保尔疆土朝赤县,
肉食酪浆如不充,常来市易吾不谴。”
摇头摆脑的一首诗作罢,可把那几个女真人给看傻了眼儿。唯有站出列的那位俊朗非凡的少年,倒是颇为赞许地点头。
扬手对后头的人道:“作得好,赏!”
他如此一说,后头的人皆跟着起了哄,不仅是赏了酒肉,还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这都能得赏?她见状,心中十分气不过,也没管那么多,几步走到那老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骗人!”
“姑娘何处此言?”
她有转身面朝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说:“瞧你像是懂诗文的人,没想到竟连这首诗都没有听过。”
他有些讶异和不解地瞅着她。她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所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这诗哪里是他作的,这分明是正德年间辽东巡抚李贡写的!”
那老头一听,便蔫了一般,脸色难看极了。
她仍旧鼓足了气道:“偷用他人文章,来骗吃骗喝,实在可耻!不仅如此,还擅将此诗原作中的用词美化润色,颇有谄媚之嫌。”
“借鉴借鉴,岂能叫偷”他摆手辩解着。
“好你个老家伙,敢诓我们!”边上有几个女真人啃着羊腿,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找这老头儿麻烦。
却被那少年拦住,他笑的十分清雅,有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幸好是在夜里,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被他的笑容给蛊惑了。
“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有文采之人,在下敬佩。”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谦虚道:“不敢。”
只见他缓缓递出左手,笑得愈发温柔,“我叫叶君坤,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名字很重要吗?”
面对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摸摸肚子,有些犯难。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她舔了舔嘴唇,“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些吃的?”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立马招呼人来给她准备了些烤好的羊肉。顺便递给了她一把羊皮匕首,用来割羊肉。
“我们吃的都是半生的,这些是全熟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她蹲在火堆旁狼吞虎咽,顾不上答他的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不由得好笑了起来,轻拍她的后背,“慢一些,该不消化了。”
他一直陪到她饱食餍足,周围的那些女真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他二人。她伸出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仍是笑,笑着说话,笑着看她。
“吃饱了,不如去河边散散步吧,一口气吃下去这么多,若不消化掉,晚上该闹肚子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毕竟他是陌生人,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她不敢轻易相信他。
“放心,我是好人。”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竟然真的起了安抚的作用。她没有再犹豫,牵上骡子,跟着他去河边散步。
拱桥月下,他们席地而坐,月光洒在河面上,泛出层层银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筝筝。”
“没有姓氏吗?”
“没有。”
她冷冷地回答着他。
“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和你很像,也住在沈阳城里的,闺名也作筝筝。”
她侧目去望他。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姓范。”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他说得稀松平常,丝毫看不出说谎的模样。
“你认识她?”
他点点头,眸子清亮透彻,皎洁如月。
“听说她独自离家了,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她,等了已有七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她?”
“因为她的出走,她的爹爹忧郁成疾,她的哥哥茶饭不思。所以她的弟弟希望能找到她,带她回家,家人团聚。”
她心中一空,顿时心中的酸楚翻涌而出。
“你是谁?”
“我是叶君坤啊。”
他的笑容在夜幕下,透亮如星辰。
他邀她去帐篷里休息,她拒绝了。于是她独自在河边坐了一宿,他没有陪她。
吹了一夜凉风,自然是要感冒的,她也没有幸免。不过,至少让她清醒了一些。
第二日初晓,他起床来河边洗脸,她出声问他:“今天呢?今天还要继续等她吗?”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许等,也许不等。”
她顿了顿,思绪飘远了片刻,突然对他说道:“你是女真人,那你能带我去赫图阿拉吗?”
“赫图阿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即使这样,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带她去赫图阿拉,他说:“我还要等那人来呢。”
“只怕她不会来了。”
“我是信守诺言之人,既然答应了朋友之托,便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她一直不来呢?”
他苦笑,“那我只好边烤羊肉,边等她来。”
“好吧,你继续等吧。我要走了。”她骑上骡子。
他塞给她一袋子碎银,还有那把羊皮匕首,“女孩子家,在路上肯定用得到。”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却也没有回家去,而是继续走走停停绕着圈。饿了,就吃点干粮,累了,就投宿客栈。她带着他给的匕首到处游走,贴身携带,那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隶书的“皇”字,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又这么奔走了数日,后来她累极了,抱着一丝侥幸去了马市,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那里。
“你真的还在等?”
“是啊。”
“真有毅力。”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要不要吃烤羊肉?”他问。
她冲他笑着,拿出匕首来在他面前晃着:“要,我要全熟的羊肉。”
其实他的烤的羊肉总是半生半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能吃得特别香。
酒足饭饱之后,踩着碎石铺就的河滩,她与他并肩漫步着。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宁静,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
“你有哥哥吗?”她倒转个身子,退着步子走起来。
“有,”他双手负在身后,“而且有好多个。”
“好多个啊?”
“是啊,有七个呢!”
她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道:“这么多哥哥,你岂不是很幸福?”
“这是什么理论?哥哥多,不见得幸福,我倒希望我是老大,一个哥哥也没有。”
她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又说:“也对,像我哥哥那么好的人,很少有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问:“既然有那么好的哥哥,还不打算回家吗?”
“你不会明白的,”她仍旧在回避着关于“家”的一切话题,“你呢,你也不打算回家吗?”
“我?”
他先是一阵沉默,才缓缓开口道:“我还没有完成父亲交予我的事情,所以,不能回去”
“你离家那么久,你父亲一定很想你。”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别人的故事,听得再多,终究还是体味不了的吧。
即使日子过去了不少,她还是经常想起他,想起跟在他后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喊着“哥哥”。
她时常想起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筝儿,你也该长大了。”
她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她每每途经沈阳,都会去马市。这已经成为了她这几个月来的习惯,只要累了倦了,就来这里找他。每一次,她都没有失望。
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坐在帐篷前面,像个守望者,又像个游吟诗人。她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有时候,只是吃几块烤羊肉,说一些不搭边的话,也是好的。美美的在帐篷里睡上一觉,第二天有重新踏上路途,周而复始。
又几个月过去,到了初冬。
结果,他不在那儿了。等着她的,是披麻戴孝的范文程。
他眼中神色冰凉,“父亲去了。”
她手中的水囊跌落在地,里头的清水如数泼在了泥地上。
她回家了,终于。却是以这样一个契机,一个理由。
时隔数月,她也终于瞧见了他,她曾经的哥哥,曾经撒着娇,拽着他的胳膊要他娶她的人。
他刚刚及冠,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面色苍白,下颔蓄起了胡子。她没想过再相见会是这副光景,心中感慨万千,他亦是如此。
她穿起了丧服,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哥,留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