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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狼藉,最醒目的,唯有几只空酒坛子歪七倒八地堆在炕边。铺天盖地的酒气将我呛得一阵恶心反胃,我强忍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水,寻找着褚英的身影。
“出去!”
一声怒喝在我身后响起,我倏地转身一瞧,只见褚英正衣衫不整地歪在炕上,憔悴不堪。
“谁让你来的?滚——”
他下颔冒出了胡渣,发辫也散了开来,一手还挂着一只酒罐。
“不用你催!”我几步走过去,将他手上的酒罐一夺,怒声道:“见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我巴不得快点滚!”
他红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先前狰狞的表情被我这么一喝倒是褪去了不少。
“这样的我,又该让你失望了”
我不理会他,吩咐外头的丫鬟准备了些热水,看他这个样子,大约是烂醉了好几日,再不洗漱,该不成样儿了。
打好了水,洗了一把汗巾,走过去给他抹脸。他有些抵抗地推开我,我心里窝火,把汗巾一扔,双手叉腰道:“我对你早就失望透顶了,不稀罕再失望这一次!”
“你走吧”他哀叹道。
“好!我走!让你自生自灭!我走了你就别想我再回来——”
我大声冲他吼道,声嘶力竭,最后眼泪竟不争气地簌簌而下。
“筝筝”
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你们当我是铜墙铁壁吗?我受不了了!你们爱怎样怎样,我再也不管了!”
“你你别哭啊”
他坐起身来,慢慢地拍着我背。
我挥手推开他,伸出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拿起桌上的酒罐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胃肠,刺激着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你——”他又惊又怒,将酒罐给抢了过去,“哗啦”一声,将酒罐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
我被呛得不轻,鼻腔里都灌满里酒,胃里一阵翻涌。
“你这是做什么?”
我脑子充血,只死命地干呕着,就差将五脏六腑都给咳了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险些昏厥过去。
“学你!”
即使难受至极,我也不忘顶嘴回击他。
他幽幽地叹息,一边帮我拍背顺气,一边哑着声音道:“你听好我说的话。接下来,不要留在城中,像上次一样从军出征也好,去沈阳也好,总之,不要留在城中。还有”
“不要为我和皇太极翻脸,他是这城中唯一能保护你的人,”他的目光里带着诀别时的悲戚,“你不用管我的死活,不要去做傻事,听懂了吗?”
“为什么”
“你留在城中,只会纷扰我的心思,”他扳过我的身子来,身上帮我捋着额前凌乱的发丝,“筝筝,以后你都会明白的。现在只需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我拼命摇头,鼻子一酸,眼泪又快涌出来。
“我怕我回来再见不到你”
“他毕竟是他的儿子,他还不至于会杀我况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定会输呢。”
这种情况之下,竟是他在不停地安慰我。“我记得你原来和我说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无依那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你,至少,要让赫图阿拉成为你的家。我跟你允诺过的,要给你一个家。”
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手颤颤地抓着他的衣襟。
这些话,原来他都记得,原来他都还记得六年了,他从未改变过。
“你说要跟我有一个交换条件,那时我没有答应我那时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所执着的东西,若真是无所牵挂,岂不是太过虚空了毕竟这是我坚持了半生的事情,要我就此撒手是不可能的”
我缩在他怀里呜咽着,脑中一片空白,只听他声音低沉地跟我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回忆得如此清晰。
“你不知道。后来的每一天里,我都有过动摇现在想想,若是那时我答应你,也许”
“褚英”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对着我厚颜强笑道:“你还是给我洗把脸吧,我这个样子,的确是邋遢。”
“好。”我咬着嘴唇答。吸了吸鼻子,低头先将自己旗装理平整,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至少不要将这份狼狈留在他心里。
又打了一盆热水来,将汗巾拧湿,一下一下地帮他擦着脸。擦完一遍,又拧了一把,只希望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在我要洗第三遍的时候,他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先只是痴痴地看着我,顿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些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或许皇太极真的可以做到”
“所以,听我的话,出城吧。”
我知道,一切都难再挽回了。今日的这一番话,是他最后给我的诀别之言。
“好。”
第51章 【跨刀披甲离城去】()
我一路浮着步子往回走,不去想现在的自己该是怎样的狼狈不堪,不去顾及路人的目光,眼泪就像开了阀门的水一样,怎么关也关不掉。
入夜时分,我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八爷府,城中早已是万籁俱静,唯有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一推开东阁的门,正欲卸下浑身的疲惫,余光却瞥见一个刺目的身影。
他坐在茶几边上,手中还端着酒壶,居然也在喝酒。
呵,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碰上些烂醉的男人了。
他脸上有些微醺的红,缓缓吐气道:“回来了”
说着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喝得极慢,小口地吞咽着,时不时地向我撇上几眼,这才觉疑道:“你怎么哭了?”
我本是疲倦到了极点,不愿多说,顿了顿,又还是开口道:“出征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十六日。”
“你带哪一旗?”
他半天没有吭声,一直在看我的脸色,最后才微垂眼睑道:“正白旗。”
我呼吸一窒,正白旗褚英的正白旗,原来竟是给了他。那留守城中的,又是哪个旗?
他猜到我的疑虑,紧接着道:“父王留了十牛录的正黄旗守城。”
“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褚英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吧?
我抿唇不再吭声,径自开始洗漱更衣,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淡淡的酒香,让我有些茫然若失。
是的,我记得这个味道,淡而不失香醇,仿佛桂花酿的味道,初见他时的味道。我苦笑着,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时过境迁。
“我跟你去乌拉,好吗?”
听到我的答案,他终于释怀,哂然一笑。可那笑里却令我心口生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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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四十一年春正月十六日。
因为女真男子皆是额前剃发,所以我也只好让姬兰将头发全数绾在头顶,用头盔盖住,以免让人察觉。
我穿上正白旗的战甲,深呼一口起,抖擞起精神来。
姬兰对我倒有几分不放心,只掖着挨着说:“主子这么多年未碰刀剑,怎么突然又想要这一出了”
这几年,骑马早已是家常便饭之事了,自打去了文馆后,确实对这些对刀剑生疏了不少。原也只是褚英希望我离开城中,避避风头,我偏偏不愿去沈阳,宁可跟着他们长途跋涉,去攻克乌拉。就算离开建州,心也还是会有牵挂我的牵挂在这里。
我打着趣儿安慰她道:“再不出去几回,我就该老了”
姬兰一听,竟是脸色刷白,隐晦道:“哪里能说得老”
我这才想起,姬兰是与我一般年纪的,今年也有二十出头了。在这个年代,二十出头方未出嫁的姑娘,完全算得上是剩女一枚了。只是古人不称“剩女”,只叫做“老女”,我无心一说“老”字,倒成犯忌讳了。
“怪我,嘴巴没得牢靠。”
姬兰也该放她出嫁了。接踵而来的事情,让我一直忽略了姬兰的存在。女人家的归宿,便是男人,这是我来到古代后看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年纪大了,就算是找到一门好人家,日后的生活也会如履薄冰。从我入城起,她便一直在照顾我起居,六年之久,我不能再自私地留她了。
只见姬兰的表情仍是僵硬在那儿,我不好再多说什么,面上就这么搪塞了过去,但心中却将这件事情给记下了。
哈赤亲征,动静自然小不了。相比起六年前,初上随军时,舒尔哈齐点将时那懒懒散散的做派,哈赤却是十分严肃得体的。会兵,点将,祭天行完每一个步骤后,才下令发兵。
我行在皇太极身后的队伍中,一路之上,我的目光只牢牢锁在皇太极身上,愣神地瞧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脑海里浮现起六年前他的模样来。
那时候他只不过比我高出半个头,蹄袖袍褂,卫郎清瘦。如今他的个头早已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要是平日不穿旗鞋瞧他,还得仰着头,再加上近年来授命出征,筋骨强健,虽还是显瘦,但一身的肌肉倒是一点儿也不差料。
“嘿,你瞧什么呢?”
身边一名正白旗的士兵正拎着缰绳朝我使眼色。
他笑得爽朗,皮肤略黑,长得倒还憨厚,“该不会是在瞧八阿哥吧?”
我吞吞吐吐:“没咳,没有”
“你也是新编进来的?”
我这嗓子不便和人交谈,怕是一开口就会露陷,又咳嗽一声,“咳,是。”
“原来也是个新蛋子,怪不得了,”他挠头笑了笑,“你叫啥名?”
“范咳,武纳格”
对不住了啊,我眼下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点的男人的名字
“哦,武纳格!我叫萨木哈图!”
他向我伸出一只拳头,烈日晒在他的脸上,他却毫不闪躲地仰头汲取着阳光。我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