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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拾起桌上的信细细读了一会儿,竟一下子变了脸色。
“唉”他脸色肃然,突然一声哀叹,“看来,当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
“龚老伯,你怎么了?”
他摸了摸额头,低声言语道:“人间百态,我都看遍了。没事,没事”
说罢,便搁下信纸,独自往屋里走。
我看得有些纳闷,左右觉得有些奇怪。
范文程将信给收了起来,闷闷道:“姐,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吗?”
我微微一怔,以前的“范筝筝”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仅限于皇太极告诉我的,难道还有其他故事?
“其实龚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你记得吗,那时候你缠着大哥带你去书塾,就是拜龚先生为师的,那时候,门下的弟子可不少呢。建州的大贝勒,也曾是他门下的学生。”
褚英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的面容来,有些模糊不清。原以为他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没想到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连这一点仅存的相思,也要夺去为往昔殉葬。
我也曾想过,若没有褚英,若他能放过褚英一命。我与他之间或许还是有转机的。只是世事如覆水,一旦泼出,哪里由得假设,哪里由得如果?我和他,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都不是会轻易改变之人。
“没想到,我与他竟还是同门。”我心声感叹,“这个世上,有太多机缘巧合,你说呢?”
“机缘巧合这种事,终归后来虚幻。有曰: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
我瞪他一眼,嗔道:“别跟我这掉书袋,舞文弄墨的。”
范文程咧嘴嘿嘿一笑,“我是瞧你最近郁闭得很,耍你开心呢。”
“谢谢了,我的好弟弟。”我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顶。从前我最爱摸豪格的头了,头发又软又细,辫子编出来只有细细的一小簇吊在脑后,真真是可爱。不知道豪格最近怎么样应该又长高了吧?
他倏地跳起来,惊呼道:“嗨——摸不得,摸不得!男子头上有佛,怎么能摸的!”
“封建迷信!”我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迂腐俗流!”这种灵机一动换词儿的游戏我屡试不爽。
“这哪叫迂腐?这分明是规矩,是礼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又来,就你读过四书五经!”
“姐,”范文程轻咳了一声,鄙夷道,“这是左传”
“”我憋足气一阵子,“小心读成书呆子!”
“姐,读书,能颖敏沉毅,能韬光养晦。我从小只喜好读书,做个秀才,这没什么不好的。”
范文程愣愣地说道:“我和大哥从小便读书习字,你估计是不记得了,我们范家是北宋名相范仲淹的后人,范文正公为政清廉,力除奸佞;世祖曾中举后做过县丞;曾祖父也在正德年间中了进士,曾官高至兵部尚书,可惜那时严嵩窃权罔利,逼得曾祖父罢官回乡。祖上出的都是秀才,我也只能从这俗流,到时入仕为官,也算不负祖上香火。”
真没想到,我个没什么墨水的人,居然成了范仲淹的后人
我曾经问过范文程,作为一个汉人,为何会愿意和女真人的为伍。这一点我曾十分好奇,皇太极可能给了他一些好处,但并不至于令他如此肝脑涂地。
范文程告诉我,曾经他也对关外人有着仇敌的看法后来他认识了皇太极,他是唯一一个赏识他的才华的让你。他和范文采二人,已经考了很多进士了,为官从政,是范家一直以来的祖训。只可惜从未得过赏识,唯一的,只有这个关外的女真人,赞赏他的才华。
他说,其实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难觅。人生在世,不能那般愚笨不知变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辽东,走了李成梁,还能撑住几时?倒不如择良木而栖,总比空有抱负,却活活饿死家中得好。
“入仕为官这就是你们的梦想?”
第62章 【离愁别恨亦难了】()
明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哈赤借藏匿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不顾先前的姻约为由,发兵叶赫。
扈伦女真,独剩叶赫未灭。叶赫原以为,可以将布占泰推出来做挡箭牌息事宁人。谁知哈赤剑锋直指叶赫,连夜带着四旗约四万精锐杀到了叶赫都城之下,一如半年前横渡乌拉河时的壮观。
消息传到沈阳时,哈赤已经攻陷了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贝城、鄂吉岱城大小共十九处,尽焚其房谷。叶赫部见此状,立即向明朝求援。
众人皆以为哈赤此番突袭叶赫意在灭亡其部族。谁知在叶赫周围饱食餍足之后,哈赤竟带着他的兵马撤兵回巢了。全军将士对此举感到疑惑不解,纷纷上前请命,无不遭到哈赤的训斥。最后,四旗兵马在并收乌苏降民三百户后,草草地班师回朝。途经抚顺,明游击李永芳来迎。
“抚顺”范文程手拿着信件,微眯着眼念出这两个字来。
一旁的龚正陆道:“洪武十七年修抚顺城,乃抚顺得名之始。其义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取此名字,不过是应了明王朝对边民的招抚。”
我陪六夫人坐在炕上,练着绣工,听到他们的对话,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分心听着。
“这个李永芳,抚顺,怕他是抚不顺了吧”
“建州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句‘与明无嫌’,就把他给打发了。”
“或许李永芳早就看清了局势,意在公然向建州示好,日后也不至于无处可降”
“依我看,此番建州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去挑衅扈伦叶赫部,实则是想一探明朝的虚实,将军退居养老后,这明廷仍妄想行‘以夷制夷’之策,看来是行不通了。”
六夫人手上的茶盏一搁,“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将正聊得起劲的两个大老爷们唬得不轻,盯着她直发愣。谁知她脸上也不作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捡起来,又满了一杯。
我在一旁掩嘴偷笑,六夫人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气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倒像个小姑娘,半点儿没有老人家的模样。她尤其忌讳别人在她面前聊起李成梁,龚正陆刚才多半是聊得忘神了,一不留神一句“将军”就脱口而出了。
“咳”范文程先反应了过来,起身道,“我先告辞了,兄长还等着我回家熬药呢。”
我将手中的针线收纳在一旁,下炕准备送他出门。
“筝筝”
竟是六夫人喊住了我,我扭过头去,只见她正别有深意地望着我。
我想她大约天生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沉默寡言,兴趣爱好也只是喝茶和发呆。因为长年累月在北方生活积下的病根,所以腿脚不便,乃至很少下炕出屋。这半年来,我尊敬她,也尽心尽力服侍她。可她也没有对我有任何表示,就连这称呼也是一样,始终只是让我喊她“夫人”。
“听说文采的病又重了几分,”她语调平缓,声音慢沓,“你去看看他。”
没有丝毫容许拒绝的口气,我也从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却也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范文采来沈阳之后,偶尔也会去范家看他,只是每次见到他消瘦的脸庞时,都会忍不住心中的酸楚,险些落泪。可这种酸楚,仅仅是出于人性的怜悯。我不是之前的范筝筝,所以也没有什么的兄妹私情在其中。偏偏范文程以为,我的反应是因为我对他仍有什么余情未了,所以很少答应我跟他一起去范家。
我一直不懂,为何范文程对于我的感情问题上,总是过多地偏袒皇太极。仅从我了解到的故事来看,很难发现些端倪。到底是什么,令他们至今对我仍有隐瞒。
但转念一想,这么久以来一直默契地瞒着我,证明这些事,不会是我轻易就能问出口的。所以我干脆不理不睬,不去多想,反而逍遥自在。不再追究,或许才是最好的方法。
范文程考虑了一会儿,见六夫人神态宁然,又恢复到喝茶的状态。应允道:“入秋以来,倒还没有回去看过,如此,姐姐就跟我回家一趟吧。”
既然这两人都说拍板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正好带些艾叶过去。”
肺结核的病菌是会通过飞沫传染的,可古代人哪知道这么一说,因为没有先进的消毒技术,只能整天把病人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活能把人给憋死。所以我只有没回都带上些艾叶去,放在屋子里煮一煮,驱驱病菌,算是最原始的消毒方法。
走在有些喧闹的沈阳市井间,想起了四百年后的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记得大学时有个室友,是东北姑娘,家乡就在沈阳,每天晚上失眠就唉拉着寝室里的人用东北腔说着沈阳的嘛嘛玩意儿。我是地道的南方人,老家在南京,一个特别有历史文化底蕴和烟雨江南特征的地方。聊起家乡历史的时候,我免不了要提起南京“六朝古都”的名号,钟山风雨帝王城,不是开玩笑的。那姑娘立马备好词儿回我道:“那怎么了,沈阳可也是‘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还号称‘东方鲁尔’呢!”
呵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
我痴痴地想,当初听到这里,为什么没有去深究这“两代帝王城”中的帝王是谁呢?如果那时趁着好奇心去百度了一下,我会不会早一些认识皇太极?
正懊恼着自己这些无用的意淫,一抬眼的瞬间,不远处身着白胄的身影便闯入我的视线。
我整个人有如雷击般停在了原地,难道思念会产生幻觉?还是思念有能够将心中之人带到面前的魔力?我站定,眼前不断有行人从我们中间穿梭,我的目光只紧张地锁在那抹身影上,生怕只是一晃而过。
不是幻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