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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黑的天色渐渐变浅,要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灰岩谷外的树林,那里的厮杀,也随着伤亡人数的不断增加,由起初的激烈慢慢衰弱下去。四处是倒下的士兵,根本不知道究竟死去了多少人,只觉枯槁的空气里,弥漫的全是浓郁的血腥味。
昏黑中,舒晟轩已浑身是伤,却还在和敌军拼杀着。
“元帅,树林里好像还有另外的打杀声,是不是援军到了,末将先保护你回灰岩谷。”田邵峰一边杀敌,一边和舒晟轩说道。
舒晟轩也听到了远处的动静,除了他们,确实还有另外的人也在和凉昌国的军队战斗,但声势不大,人数应该不多,不像援兵,也许只是邓成林派了兵来。
不管是不是援兵,他们都不能退。
“杀。”舒晟轩同剩下的士兵一起,继续拼杀着围过来的敌兵。
刃过之处,鲜血从空中洒落,溅了一地。
灰岩谷里。
“李将军,你守在这里。”舒振玄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他把灰岩谷里的伤员和书信一并交给了李建东,也冲下了灰岩谷。
赵钟平抄近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单阳城,楼曜一死,凉昌国群龙无首,全军撤了回去。整整战斗了半年之久的单阳城之战,以楚慧国的胜利告终,可面对那来之不易的胜利,将士们的心中无人高兴得起来。
太艰辛了。
不论是楚慧国的士兵,还是敌军,这最后的一战,更是惨烈无比。
舒轻月是在凉昌国退兵后,才进到树林。
天,也终于亮了。
然而,舒轻月眼前看到的不是光明,而是横尸遍野,血迹斑斑。她在树林里,努力找着她父亲和二哥的身影,忽然,她身子一颤,整个人似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那,不是真的。
“元帅。”士兵中有人喊道。
无数倒下的将士中,一个人身中几十枪,血染红了他的铠甲。然而,他却用自己的枪插在地上,支撑站立着。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慧国的大元帅,舒轻月的父亲,舒晟轩。
舒轻月一步也没动,她没敢走过去,一旦确定,她父亲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赵钟平之后,宁司辰也快马加鞭回到了单阳城,得闻舒晟轩突围的消息,宁司辰去到了灰岩谷外的树林。看到树林里的战况,宁司辰震惊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争。
两个时辰不到,敌我双方死伤竟然到了八万之众,八万,那是多么骇人的数字。凉昌国七万,楚慧国一万。楚慧国大元帅——舒晟轩,阵亡。
可惜了,一代名将。
久久站着的舒轻月,无法承受眼前的事实,最终,她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姐,小姐。”岳容飞扶住了倒下的舒轻月。
站在后面的宁司辰,亲眼看着舒轻月倒在了岳容飞怀里,还有,他听得很清楚,岳容飞喊她小姐。不是小月,是小姐。
岳容飞会称之“小姐”的人?
据宁司辰所知,舒晟轩除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舒晟轩女儿的名字,好像是叫舒、舒、轻、月,舒轻月?
他曾问过她的名字,她说,她叫小月。舒轻月,小月?难道,她是舒晟轩的女儿?
直到那一刻,宁司辰才意识到,舒轻月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岳容飞的女人,更加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本来,她也完全不像什么青楼女子。如果,她是舒晟轩的女儿,帅府千金,关于她能清楚知道一年前楚慧国和平舜国一战的详情,还有那么惊人的洞察力,岳容飞又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等等等等,就都能顺理成章的解释了。
她,竟然会是舒晟轩的女儿!
而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她会是舒晟轩的女儿。
为什么,她偏偏是舒晟轩的女儿?
……
军帐内,舒轻月趟在榻上,她眉头紧锁,像在做着一场惊恐的噩梦。
“爹。”舒轻月惊醒,手心和背部全是冷汗,她看到守在榻边的岳容飞,她问他。“容飞,我爹呢?”
“小姐,元帅、元帅、牺牲了。”岳容飞没敢直视舒轻月的眼睛,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但他的每一个字,却又是那样的清晰,直击舒轻月的心脏。
舒轻月多想,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她听岔了。可老天,却连这样一个错误都不给她。舒晟轩死了,她连她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舒晟轩的遗体还摆在军营里,在她没醒过来之前,谁也没有动,只是替舒晟轩换上了套整齐的军装。
舒轻月站在棺木旁边,看着里面躺着的她的父亲,半年不见,他两鬓间添了几缕白发,眼角上的皱纹也比出发前多了些。人明明还在那里,却不会再睁开眼了,也不会再说话了。亦如三年前,她大哥舒子谦战死的时候一样。
“这是元帅和二将军留下的信。”岳容飞把一封书信交给了舒轻月,过了很久,她才接过。
舒轻月摊开信,是她二哥舒振玄的笔迹,上面的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几句,但单单那几个字,足以令她心痛到死。
“小月,每次都让你来承受这些,做哥哥的对不起你。这一生中最庆幸的事,便是能做爹娘的儿子,我们三个是兄妹。别难过,二哥、大哥,还有爹娘都会守着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末尾写着落款:舒振玄。
要非有岳容飞扶着,舒轻月已经跪倒在地上了。
“二哥呢?”舒轻月向着别处看去,哪里都不见舒振玄。
第二十二章 心在变化()
“据李将军说,二将军是在元帅之后才冲下了灰岩谷。可是,士兵把整座林子和灰岩谷都找遍了,不见二将军。或许,二将军还活着。小姐,你要坚持住。”岳容飞劝舒轻月。
“再找,再找。”舒轻月只是重复着那两个字。
军帐的入口,宁司辰停住了脚步,从他那里,能看到一口没有盖棺的黑色棺木,舒轻月站在棺木旁,岳容飞正扶着她。她没有哭,但柔柔弱弱的样子,更是令人心疼。
他犹记得,他和她留下来照顾中毒士兵的那晚,她把脸凑过来,鬼鬼祟祟问他饿不饿时的古灵精怪,还有,同骑一匹马追赶大军,她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他扶她下马时的那张苦瓜脸。她是个很简单的人,有谋略,却没有任何的城府和心机。遇到她之前,宁司辰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偏见和冷言,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唯独她,能和他坦然的坐在一起,说话,相处,一切来得自然而然,没有的任何的刻意,也没有企图,没有算计。她没有出众的相貌,却像一涌清泉,让人愿意去亲近,也让人想要去,保护。
舒轻月,那是一个和他姐姐完全不同的人。
可她,是舒晟轩的女儿。
那一刻,宁司辰的心里,泛起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波动。
最终,宁司辰没有进去,他又看了眼舒轻月,转身走了。
那天,单阳城下起了雨,没有电闪雷鸣,却是很大的雨,瓢泼的雨线吞没了世间的一切。
帐内,舒轻月独自一人,跪守在舒晟轩的棺木前,她很安静,不喊也不哭,她是太痛了,以至于都忘了要怎么去哭泣。
夜深了,雨还哗啦啦的下着,不知何时会停,又或者就这般下,不会再停了。
和过去所有的夜一样,到处都是涌动的黑暗,又和那些不安的夜不同,上天把她仅有的那份侥幸也收了回去。
帐外,岳容飞淋着雨,默默的守着她。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又什么也不做了。
一道黑影远远的过来,走近了,是宁司辰,他也没有撑伞。
“岳将军,我可以进去吗?”宁司辰走到岳容飞面前。他还是想来祭拜一下舒晟轩,又或者,他想看看她。
“可以。”岳容飞说道。
宁司辰犹豫了下,走进了军帐,帐内点满了蜡烛,很亮,但那灼灼的白光,又刺痛着人的心。
宁司辰给舒晟轩上了一炷香,然后来到舒轻月面前。
“舒小姐。”宁司辰开口,他应该这么称呼她。
“事出有因,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宁将军。”舒轻月看向宁司辰,他既然会叫她“舒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语气淡淡的和他说着话,除了脸色有些惨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有些憔悴,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但宁司辰感觉得到,她越是平静,她心底忍受的痛苦便越大。那是她的父亲,她怎会不难过。
“舒小姐,节哀顺变。”宁司辰也不知道至此时刻,还能和她说些什么。
“我会的。”舒轻月仍是极轻的说着。
时间过去了很久,她和他都没再说话,而他,就那般陪在她身边,没有离开。就如同她露宿帐外的那晚,她没说要他走,他就一直呆在那里。
“宁将军,可愿听我吹个曲子。”许久后,舒轻月说道。
“嗯。”宁司辰应了下。
舒轻月从腰间取下埙,还那只棕色的埙,她把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丝丝的乐音从埙里悠出,也还是那首曲子,阳春白雪,埙自带的沧桑的音质合着夜晚里的雨声,让人听出的却是另一种情绪。宁司辰从曲调里听出的,是极致的痛,极致的伤,像是把所有的血泪全都融进了音律里。
宁司辰听着乐曲,看着吹埙的舒轻月,熟悉的旋律,又是同样的哀伤,他不由得想到了那时候的宁飞雪。
乐声越来越轻,一首曲子没有吹完,舒轻月终是又把埙放下了。
“大哥曾说过,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曲子,我爹也喜欢听。”她两手紧紧的握着埙,她说。
“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宁司辰说道,他知道,她在强忍着。
“是啊,我该哭的,可是,就是哭不出来。”她说。“宁将军能体会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吗?”
宁司辰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