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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贤吓得双膝跪地,后半句“奴才一路看过来,姑娘待主子,实是情真意切,重逾性命”硬生生咽下,垂首道:“是奴才多嘴,求主子息怒。”
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半天,方听到冰轮的声音:“这些赏你吃了罢。”起身走入里面房间,反手将门关上了。
夜色寒凉,风吹过竹林,翠浪翻涌,漱漱有声,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冷冷的映照在青石板地上,仿佛筛落了一地的碎银。
院中有箫声响起,回环曲折,苍凉悲怆,将寂静的夜衬得更显凄清。高贤远远的站着,目光不离冰轮,冰轮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裳,乌黑的秀发随意披散着,斜倚着抄手游廊的栏杆,手持一管竹箫,正徐徐吹奏着。
两三个晚上了,她都是这样,吹奏一会儿,又停一会儿,似是沉思,又似发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夜晚寒气深重,高贤唯恐她伤了身子,曾劝过一回,谁知惹得她大发雷霆,此后他便不敢开口,只默默地守在一侧。
高贤不解音律,但也知道她的箫音很悲伤,当然,他已经注意到了院中的坟墓,那正是他曾奉密旨迁葬过来的,他亲手把冰轮从腕间褪下的沉香佛珠放在了里面,那一年,年幼的恭宗皇帝登基不久,冰轮正式临朝摄政,这个地方也还没有皇慈庵。。。。。。脑中的记忆,都鲜活得如同发生在昨日,但时至今日,他仍不知墓中人的身份,冰轮自府中出走,以及来到皇慈庵里他目见的种种异常,他原以为是为了莲真,现在他知道,那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莲真。
夜更深,风更冷,箫声也更凄凉,仿佛在哭诉,在悲泣,高贤眼眶微润,也似被勾起满腔心事,整个人泥雕木塑一般,完全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
良久,箫声突然止了,天地间一片沉寂,高贤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抬起衣袖,偷偷地擦了擦眼角,心里默默念道:“墓中人是谁呢?到底是谁,能让她这样伤心呢?”
横波端着茶盘,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莲真靠在引枕上,眼睛怔怔的望着屋中一角,横波将茶盏小心置于木几上,道:“今儿太阳倒好,姑娘不如去院子里走走,整日价呆在屋里,只怕闷坏了。”
莲真微微摇了摇头,并不作声,横波退至一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了想,又陪笑道:“如今天气一日好似一日,这屋里本来也暖和,其实用不着辟寒犀了,不如奴婢把它收起了罢?”
“不。”莲真道:“放着。”
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横波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是。”
已经整整六天,没有听到有关冰轮的任何消息,平日里,她自己虽不常过这景福轩来,但早晚总要打发人来走几遭,不是送几样精致菜肴,便是送些糕点水果,可是这些天,再没看到半个人影。横波私下找机会向汪又兴打听,才知道这些天来冰轮都不在府中,高贤也不在,至于为什么,去了哪里,却是连汪又兴也不清楚。
那日冰轮从景福轩离开,莲真是知道的,初时她并不在意,但后面几天,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待到横波将自己所打听的婉转告知她时,她便不由隐隐生了担心,奇怪的是,她又打从心眼里痛恨自己的这种担心。她每天想着宗煦,每天看着他送的辟寒犀,一次次提醒自己,那个人是多么的残忍无情,每提醒一次,心就更痛一分,恨意就更浓一分,然而,夜深人静时,她却在枕上辗转难眠,禁不住的想,她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好不好?
人为什么这么复杂呢?她又是从何时起,变得这么矛盾了呢?
莲真忽然起身,道:“我去看看宝贞。”
宝贞在床上将养了这些日子,伤势好了大半,勉强已可下床,莲真因心疼她,仍令她继续卧床休息,让两个小丫头继续服侍她。
见她进来,宝贞叫了一声:“姑娘。”便欲起身,莲真用眼神阻止她,走到床边坐下,问道:“今日感觉还好?若是想什么东西吃,可要告诉我。”
宝贞嘟嘴道:“奴婢早说已经全好了,姑娘又不信。”
莲真道:“这伤哪是大意得的,若是不静心调养,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宝贞鼻子忽然一酸,忙低了头,可是眼泪终是没忍住,“啪嗒”掉在被子上。莲真一怔:“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是哪里疼么?”
“不。。。。。不是,姑娘终日伤心,眼见消瘦了许多,还要来操心我们,奴婢。。。。。。奴婢。。。。。。”她心中十分难过,说话断断续续的,又抬起头来,呜咽着道:“长公主殿下是好人,奴婢求求姑娘,别再跟她生气了,姑娘就听奴婢这一次,好不好?”
“她是好人么?”莲真心口酸楚,将脸转向一边:“她命人把你打成这样,你还帮她说话。”
“奴婢没照顾好姑娘,本来就该打。”宝贞憋了好些话,下决心今日一吐为快:“奴婢知道,皇上孝顺姑娘,姑娘也把皇上当亲生儿子,皇上死了,姑娘就责怪长公主,可是那些事情,长公主又有什么法子?奴婢不管别人怎么想,在奴婢心里,长公主殿下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从我们进宫起,她一直在帮我们,庇护我们,她是我们的大恩人,姑娘为什么要因为皇上的死,这般怪她恨她呢?”
莲真默然,许久,幽幽叹道:“你不懂的。”
从宝贞房里出来,莲真又回到暖阁,坐着发呆,横波见她精神不好,好说歹说劝她上床歇息一会,却是一下都不曾合眼,脑袋愈发昏沉沉的,只得起来,正梳洗,忽听小丫头来禀:“有一个苏茵姑娘,说是沁竹姑姑打发了来的,正在外面等着见姑娘。”
苏茵?莲真微觉奇怪,沁竹是常来她这里走动的,但她身边没有一个叫苏茵的人啊,随口道:“叫她进来罢。”
起身走到外间,一个丫头装扮的人已经侍立在那,看见她,便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姑娘。”
莲真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蕴儿。”
苏蕴垂眉敛目:“回姑娘,奴婢贱名苏茵。”
莲真愕然,横波也是一头雾水,两人又看了看她的装扮,猜想其中必有缘故,莲真点点头,横波便带了其他人退下了。
左右无人,莲真一把拉起她:“蕴儿,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你把我都弄糊涂了。”
苏蕴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甜笑,冲过去抱住她:“莲真,我好想你啊!”
两人久别重逢,十分喜悦亲热,手拉手坐下,莲真一迭声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你不是在太妃所吗?怎么出来的?”
原来霍凛登基后,便按照冰轮的意思,指了京郊一座规模较小的皇家御苑,将原后宫中所有的太妃太嫔都迁了过去,园中依然有大批太监宫女伺候,每个人吃穿用度都一如从前的份例,但也如从前一样,行动不得自由。
莲真早前原是想求冰轮把苏蕴放出来的,奈何因为宗煦的事,两人关系闹得很僵,况且料想苏蕴并无危险,在那呆一时暂且无妨,便迟迟没有开这个口,再后来伤心宗煦之死,更把这事抛到了脑后,这时见到她,心里既高兴,又不免有些愧疚。
苏蕴却是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我早就不在太妃所了,我也是真的改了名字了,现在叫苏茵,你以后叫我茵儿罢。”知她十分困惑,便娓娓道来:“当日我跟晴太妃她们搬进太妃所,大家都很惶恐,我心里尤其绝望,你不在我身边了,我从此可能再也见不上她一面了。。。。。。每天晚上想起这些,我就睡不着,在床上偷偷掉眼泪。谁知没过几天,太后,不,长公主突然过来了,她设宴邀请每一个人参加,然后安慰我们,让我们放心,新皇不会亏待前朝的太妃,大家只是换个地方居住,其他方面,都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如果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跟她提,以后谁受了委屈,也可以找她作主。大家听她这么说,安心了好些,宴会过后,她又单独见了我,问我过得怎样?习不习惯?还问我是喜欢住在那里,还是想要出去?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老实的跟她说我很想出去,我不想一辈子终老那个地方,我想父母,想回家,说着说着我就哭了,她就告诉我,如果我想出去,她可以帮助我,但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人提及我之前的身份,并且要改个名字,这简直是绝处逢生,我当然是满口答应,然后她又问我,我在京城有没有亲眷朋友,最好在京中暂住一段时间,再打算回南边的事,不然千里迢迢,一个弱女子总不能说走就走,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她就没再说什么,后来就有人进来,带我去换了衣服,出了园子,上了马车,走了也不知多久,那人拿了一包金银给我,让我下车,我迷迷糊糊下了车,就看见了李。。。。。。李太医,我们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再回头去看时,那俩马车也不见了。”
莲真睁大眼睛,听得呆了:“你是说她。。。。。。长公主让人把你送到了李茂家里?”
“是啊。”苏蕴道:“李茂跟我说,那天我去之前,也有个人去找她,说她有个远房表妹要来投靠她,让她出去迎接一下,她听后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出去,谁知道一出门,就看见我从马车上下来。”
一听到“表妹”两字,莲真如同被什么东西在心上刺了一下,神色一僵,片刻,勉强道:“难道。。。。。。难道她知道你们的事了吗?”
苏蕴道:“这。。。。。。我可也不知道,应该不是罢,长公主知道李茂的女儿身份啊,她见我在京中无人投靠,才叫人送我去她那的罢,不管怎么样,我这次总算是因祸得福了。”
莲真道:“你既然早就恢复自由身了,怎不早点过来找我?”
苏蕴有点不好意思:“虽然长公主对我有恩,但不知怎么的,我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