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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直觉作祟,程千仞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这不可能。”
安国平静道:“多事之秋,我们再承受不起更多内耗斗争了。他会同意的,为了朝歌一族忠心的誓言,为了王朝千秋、整个人族的安宁,把儿子送进宫算什么。进宫可是天大荣耀,虽然会让他断子绝孙。合籍之后,两人气运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功高盖主,封无可封,只剩一条绝后计。
“可惜你要受些委屈,过日子没有感情,一定非常难捱。多娶几个喜欢的妃子补一补吧。”
程千仞心道,很久以前,我们一起过了很多年日子,在东川,或在南央。一点不难捱,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平静的好日子。
他冷声道:“荒唐。”
逼迫曾经的弟弟嫁给自己,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好人,也没那么混蛋吧。
“你如此排斥联姻,是因为有了心仪的对象吗?”安国忽然变得八卦:“学院里那么多爱慕你的女学生,却没听说你喜欢谁,至于文思街的事,我知道你是替徐冉背锅。难不成你更喜欢男子?花间雪绛?林渡之?宁复还你就别想了,宋觉非会从轮椅上跳起来抽人。难道是傅克己?他整天冷着一张脸,挺没意思吧。邱北怎么样”
程千仞:“没有!真的没有!”
修行界男子合籍不算新鲜事。但饱暖才有空思,他最饱暖的时候忙着养孩子,后来又是一路明枪暗箭、生死挣扎,确实没想过这方面问题。
他跳下城头,安国在背后喊:“别忘了,明天你要随云舟回宫。你不会跑吧?”
“我不会。”
程千仞决定去皇都。
好像命里注定要走这一趟,有些问题的答案不在战场。他想见遍江山,那个地方是绕不过去的。
有人站在门外回廊外等他,身形不像女子,他头脑昏沉地喊了一声:“老傅。”
那人回头。
隔着十余丈距离,程千仞看见他的脸,瞬间清醒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推进屋内,反手关门。
一片黑暗,程千仞顾不上点灯,抓着来者衣领喝问道:“你根本不是去杀魔王,你直接回了皇都。”
“是。”
“为什么骗我?”
“抱歉。”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来白雪关的路上?”
“和你在剑阁观云崖看星星的时候。”
程千仞心道说的真好听,不就是刚去杀魔王,下一步就想好了吗。
当初你在剑阁澹山修养,皇都那边做了哪些安排,有什么计划,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抢,不用你替我选!”
他已经察觉不对,眼前人没有呼吸和心跳,这只是朝歌阙的分神化身,本体应该还在皇都。
“别以为你能掌控一切!我可以登基之后昭告天下,逼你与我合籍,你敢不答应?!你要抗旨,就治你一个谋大逆的罪名!”
他太生气了,直接搬出安国的提议。话刚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愿意。”
程千仞震惊:“你说什么?”
“我愿意。”
程千仞深吸一口气,退开两步:“抱歉,我们都先冷静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言辞激烈,冒犯你,侮辱你。
朝歌阙笑了。
他这一笑,眉眼生辉,光彩照人。
程千仞愣怔失语。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关于现在的局势、皇帝的情况,下一步的计划忽然被对方笑懵了,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那人道:“皇都等你。”
分神化身不能离体太久,青烟般凭空消散,只留下一句话。
第115章 更合一()
两扇房门轰然倒塌;然后是门槛、砖墙;从地面到梁柱蛛网般开裂;裂缝飞速蔓延。
“轰!”
烟尘四起,程千仞提剑静立在碎瓦狼藉间。
整座院子倒了;剑阁弟子们听见声音出来探看;半空中暴戾剑意未散;丝丝缕缕地浮游。在神鬼辟易的恐怖威能下;人们远远站着;没有人说话,气氛紧张。
人群越聚越多;直到傅克己和邱北出现,才自发让开一条通路。
傅山主道:“都回去罢。”
程千仞抬眼;面无表情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觉得我情绪失控;要来抓我?”
“我抓不住你。”傅克己长剑回鞘,解释了一句;“刚才我正在练剑。”
“我在制符。”邱北收起手中符箓。
于是程千仞也收剑。剑拔弩张的场面顷刻缓和。
他甚至客气地问:“吃了吗,随便坐。”
邱北无语地看着一地断壁残垣,收拾出半截断梁;撩起衣摆坐下。
这里的动静压不下去;一夜之间;人们都知道程千仞在宣旨宴席上拂袖而去;深夜时又挥出一剑;余威惊天动地。各方猜测层出不绝;最多的说法是他想起这些年游历四海吃苦受罪,圣上却直到今日才召他回宫,心里有怨气。
徐冉被剑意惊动,匆忙跑来。她因为调任一事心情郁闷,刚去找白闲鹤喝酒,于是白闲鹤也来了。
五个画风各异的人并排坐在断梁上。
傅克己首先打破沉默:“你如果在为身份烦心,大可不必。你先是我的朋友,再是剑阁山主,最后是别的什么人。我不怪你瞒我。”
程千仞:“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们信吗?”
徐冉:“我信啊。你带着弟弟的时候,过得多仔细,一文钱恨不得算两半,一看就穷惯了。”
皇族可养不出穷病。
程千仞无奈摇头:“眼下最烦不在于‘我是谁’,而是‘我该做什么’,我不甘心被人摆布,但我还不够强,即使不向某个人妥协,也免不了向大局妥协。难道世上没有两全之策,一定要做违背本心的事?如果我逼某人与我合籍,这个人既无辜,又不无辜;我既想对他好一点,又想摆脱他的算计,我算不算很混蛋?”
他越说越觉得混乱,自暴自弃道:“我说清楚了没?你们懂了吗?!”
傅克己很不给面子:“听不懂。”
邱北:“你最近在看什么荒唐话本?”
比如风靡修行界一时,那种强制合籍的霸道仙师文。
白闲鹤撞下徐冉:“你把话本借给他了?你怎么能把话本借给他!”
徐冉:“我没有,别血口喷人成吗!”
程千仞沉默扶额。
生活比话本更荒唐,如果这不是一个玄幻的世界,我早就报警八百次了。
他起身掸掸衣摆:“走了。”
徐冉:“喂,你去干嘛!你要控制你自己啊!”
程千仞眨眼间走远,只有无奈的声音传来:“我去给大家道歉。”
傅克己:“他应该冷静了。”
白闲鹤感叹道:“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像个大人物啊。”
他第一次见程千仞,就发现这人行事作风与众不同。比如此刻,程山主认为半夜发疯,打扰别人睡觉不对,做错事就要道歉。还要给剑阁弟子、学院学生们一个说法,使他们安心。
从来没有‘我的身份摆在这里,大家信服我、追随我是理所应当’的态度。
徐冉不服:“谁规定大人物非得是一个样儿。必须老谋深算、高高在上不可?再说,千仞已经进步很多了。”
程千仞刚到南央城不久,便与徐冉和顾雪绛结识,那时他还带着东川讨生活的习气,面上平和讲理,一副老实过日子的怕事模样,骨子里藏着坚韧、狠劲和冷漠。
是学院和剑阁的经历将冷漠磨去,添上沉重责任感。天塌下来,他要顶在前面,地裂山崩,他也不能崩。
第二日辰时,白雪关风雪暂歇。
去往皇都的云舟整装待发,安国公主带着各营将领去请未来太子登船。路过昨夜被剑气毁坏的庭院,大家仿佛无事发生过。
隔壁傅克己的院子安然无恙,一行人全甲在身,郑重其事地走进前厅,却看见程千仞端坐案前,案上碗筷俱全,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安国公主:“你在干什么?”
“煮点阳春面,请弟子们吃。”
他说煮面,就是真的煮面。桌案上红泥火炉银丝炭,大汤锅水开了,咕咕冒泡。他左手端碗,右手拿筷子翻搅。
怀清怀明侍立身后,同样面色平静。
大家摸不准程千仞心里想什么,目光惊异。
安国公主上前两步:“你答应过我”
“我说过不会跑,没说立刻回宫。等大军撤出白雪关,在朝光城确定下一步作战计划。我再启程不迟。”
安国皱眉:“这恐怕很难。镇东军精锐骑兵主力将撤出东川战场,调来其他军部的主力顶上。这是我的决定,已经得到批准。”
程千仞‘哦’了一声。
今年镇东军的作战强度远高于以往,骑兵需要时间休整、保存战力。人事调动在情理之中。
“你们打算调谁来?”
“应该是周老将军。”
程千仞:“周将军年事已高,只怕不好。”
“那你觉得谁好?”
安国有些紧张。众目睽睽,他竟在这时出言干政,权力与责任相伴,只要他下一句话出口,就意味着接受皇族的命运。
“花间雪绛。”程千仞缓缓道:“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
阳春三月天。顾雪绛北上皇都述职。
随他一同进城的,还有顾旗铁骑精锐。骑手与马匹身披铠甲,泛着一片冷冽的银光,黑色战旗在春风中飘扬,像连绵起伏的海潮。
朝廷组织民众夹道欢迎有功将领,长街人山人海,却十分寂静。没有欢呼声,只有节奏整齐的马蹄、盔甲碰撞声。
人们仰视他,或者不敢看他。
顾将军骑着有异兽血统的高大战马,像一尊威严又冰冷的神像。血红的朝阳在他背后升起,使他如沐金光。
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