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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仞眉头紧皱,喃喃自语:“怎么回事,账实不符,差了四两对不上。”
柜台后响起一道声音:“我今天拿了四两银买酒,没记上去。”
程千仞差点扑上去拎起他衣领猛摇:长点心啊我的东家,那么贵你绝对被人坑了,我们一个月挣不了几个四两的!
“您喝什么酒,下次我去采办米面的时候一起买吧”
正说着话,紫衣公子走进店来,在他对面坐下:“老板,来碗阳春面。”
东家对这位客人一点尊重也没有,人还瘫在椅子上:“面在锅里,自己舀去。吃什么料,随便加。”
顾雪绛只好自己进后厨。
他出来时,程千仞已把桌上的笔墨算盘都收拾了,递给他一双筷子:“笑成这样,挣钱了?”
顾二神采飞扬:“刚才遇着个出手阔绰的,我这月都不出摊了。”
“你还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热气腾腾的面条薄而透光,劲道爽滑。剁成碎丁的木耳豆腐胡萝卜,在上面洒了一层,色彩丰富,甚是好看。
顾雪绛一口气吃下去半碗,才有心思聊天。
“那是,别的不敢说,画美人图的手艺,我绝对南央城里前三甲。”
程千仞笑了笑:“不知道双院斗法考不考画美人图我打算去报名文试,前二十名有三百两,你觉得怎么样?”
初春招新生入学,初秋开始双院斗法,颇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意味。他现在开始考虑这件事,还有将近半年的准备时间,很充裕。
顾雪绛怔了怔:“你看去年的比斗章程了吗?”
“章程还没有看,最近在看文试要考的范围。怎么了,不是抽签制吗?”
“是抽签没错,但初赛必须四个人为一队,两文两武,以总分决定是否能进入复赛。这是去年才推行的新章程,说是现在的学生只知独善其身,不行,要鼓励通力合作。我们仨,只有徐冉一人能参加武试。以前还好,她能随便找个同窗来凑数,现在”
不用顾雪绛说完,程千仞已经明白了。
现在徐冉的身份摆在明处,同窗避之不及,谁会来跟他们一队?
程千仞叹了口气:“你先吃面吧,要凉了。”
若说就此无缘三百两,他不甘心,总要再想想办法。
东家的声音响起:“你最近很缺钱吗?”
程千仞回头:“最近还好。明年初春有要用钱的地方”
却见东家突然抬眼看向店门外,神色微变,长眉蹙起。
程千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荡荡黑魆魆,只有门前纸灯笼被春风吹起。
分明一切如常,他却无端觉得心悸。
两息之后,一团黑影临近门口。又很快全然暴露在灯光下,程千仞松了口气——不过是一个人坐在木轮椅上。
轮椅上的人开口:“老板,我想买碗面。”
声音飘散在春风中,清越好听。
顾雪绛背对着门口,还在埋头吃面,闻声只道:“来客人了。”
程千仞起身,想帮那人推轮椅进门。腿脚不便还要出来吃面,也不容易。
此时他若回头看一眼东家的神情,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动。
轮椅很轻,人也轻,轻而易举就进了门槛。程千仞低头看去,恰好撞上一双黑眸。
灯火通明的店里,客人的容貌被彻底看清。
顾雪绛吃完面,抬眼看来,惊掉了筷子。
程千仞与逐流日日相对,普通美貌很难给他造成冲击。
但这个人不同。
素白的衣袍,柔顺的黑发,肤色瓷白,薄唇殷红,眉淡而远,几种简单的色彩,美得惊心动魄。
若说逐流之美,是天工造物的恩赐,美而不妖。
此人便恰好相反,眼角眉梢都带着邪气,令人心神摇曳。
程千仞先回过神,轻咳一声,惊醒顾雪绛。一边推着轮椅将人安置在另一张桌子边。
“鸡汤馄饨、阳春面、酸汤面,吃点什么?”
客人笑了。
第24章 寻仇()
“这么晚了,还剩什么吃什么吧。”
程千仞看向东家。
东家没有去后厨的意思,依然稳稳瘫着,眼帘低垂:“这么晚了,不吃面的人就走吧。”
这话有点蹊跷,像是在赶程千仞和顾雪绛出门,店里气氛陡然僵化。
程千仞此时离客人最近,目光落在他白皙如玉的双手,不染尘埃的衣摆上,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一个没有仆从服侍,需要自己推轮椅行夜路的人,手掌和衣角会如此干净?
他不动声色地给了顾雪绛一个眼神。
两人对视,明白了彼此的猜测——坐在轮椅上、看似柔弱的客人,极可能是位大修行者。
在东境摸爬滚打,无数次生死边缘,程千仞对危险降临的预警,虽不如五感敏锐的修行者,也远超普通人。
店小,他那把靠在墙边的旧剑,只离他三步远。
他快走三步拾起剑。突然明白为什么东家让他带剑出门,手里有件趁手的家伙,总能安心许多。
客人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看了他手中的剑。
这一眼让程千仞感到的心悸,甚至远胜雨夜直面凛霜剑的威压。
顾雪绛依然坐着,面前是凉透的面汤。
根据以往与修行者的对峙经验,在情况不明与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任何贸然行动,都可能会激怒对方。
空气近乎凝滞,可是东家无动于衷。
直到客人开口,轻轻的说:“师兄,十六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都说南央水土养人,想来是比山上好的。”
顾雪绛听见‘师兄’二字,松了口气。
“原来是认识的啊。”他站起身,想拉程千仞一起出门,“那你们聊,我俩先走了。”
客人笑意愈深,面露怀念之色,声音依然很轻,却带了冷意:“当然认识。杀师之仇,生不敢忘啊。”
顾雪绛僵在原地。
十六年、山上、师兄弟、杀师之仇无数零碎线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连成一条线,豁然开朗。
他指着瘫在摇椅上的面馆老板,不可置信道:“宁复还!”
程千仞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居然是顾雪绛搞错了。
传说宁复还少年成名便性情狂妄、行事荒唐,因为有师父护着,修行界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谁知他后来杀师叛山,离开剑阁,这才落得人人唾弃。
有人说他证得大道,修为突破圣者境,寻海外仙岛开宗立派去了;也有人说他被强敌寻仇,已经无声息地死在了东境。
不管怎么说,这等惊动天下风雨的大人物,总不可能来南央城,开一个小面馆吧?
更可怕的是,如果说东家是杀师证道宁复还,那客人岂不是走火入魔宋觉非?
程千仞这般想着,却被现场打脸了。
经顾雪绛一语道破身份,东家撩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声。
却不惊慌,慢慢坐直,直视来者:“让来吃面的客人先出去,你我慢慢叙旧。”
宁复还坐在柜台后的摇椅上,宋觉非坐在桌前的轮椅上,却让站着的程千仞与顾雪绛,生出被居高临下俯瞰的错觉。
宋觉非听罢,冷笑一声:“吃面的客人手上拿着‘神鬼辟易’?!”
店里四个人,只有程千仞手上拿剑。
事情发展迅速,远超他的认知范围,他看着旧剑,说不出话。
此时还能镇定说话的,只有宁复还。
“好吧,他是我店里伙计。每月算账采买,才挣三两银子辛苦钱,不好让他把命搭上吧。”一边抬手指向顾雪绛,“这个是真正的普通客人,总得先让他走吧?”
宋觉非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样的普通客人,武脉里有魔息?十六年过去,你还当我是傻子?”
宁复还更无奈了:“你都能看出他武脉里有残留魔息,会看不出他的武脉早就废了?师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讲点道理吧。”
方才淡定的宋觉非却像受了莫大刺激,身形微微颤抖,声色一厉:“你别叫我师弟!今天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店外灯笼骤熄,两扇门板无风自动,轰然关闭,‘哐当’一声扬起满室烟尘。
程千仞下意识横剑挡在身前,向柜台方向退去,猛然拉了愣怔的顾雪绛一把。
铺天盖地的威压紧随其后,就在他心神剧震,身形被困之际,又被人飞速拎起衣领,一晃就换了地方。
厨房的门在柜台后,平时不关,单放门帘下来。东家一手一个拎着他俩退进来,用脚关门,一气呵成。
转瞬之间尘埃落定。
等程千仞回神,只听见门外的厉喝:“宁复还,你躲什么!”
接着就是门板被撞击的闷声巨响,单薄的门板竟挡住了恐怖的劲气,只余尘埃簌簌。
顾雪绛扯回衣领,剧烈咳嗽起来。
他先前愣怔,并不是反应慢,只因宁复还与宋觉非都不是善类,谁能比谁更无害?比不出。
程千仞却没想这么多,东家给他开了一年多的工钱,潜意识里自然信东家。
如今他们三人同在昏暗的后厨,与杀出十方地狱的魔头仅一道木板之隔。
对方境界深不可测,方才店外灯笼熄灭时,此间气机已被完全封锁。无论发生什么,外界无知无觉,推算不到。
南方军部与学院里的大修行者,恐怕要等魔头离开,才能察觉到这里的事,那时他们也化成灰了。
顾雪绛心念电转,勉强镇定下来,看着曾经很熟悉的面馆老板:“前辈,您有办法的,对吧?”
东家竟然还是那副懒散样子,慢悠悠的去灶台边,蹲在一堆杂物间摸索,喃喃自语:“我能有什么办法,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死了,连个给师父扫墓的都没有了。”
门外的声音再度拔高:“我能听见!你还敢去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