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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判正将棋子逐一复位,忽而春风起,此间气息惊动,一室灯火纷乱,莲影憧憧。
两人神色微变,同时起身。
“有人进城,来得很急。”
“大概十人,从北边来的皇都的人?!”
南央城是南方诸州最大首邑,明处的政事由朝廷管辖,但护城阵法的核心却由南渊学院主持。这份至高的权利,同样意味着要担起护佑南央安危的责任。
阵法中枢设在藏书楼顶层,无数道天地灵气交汇于此,可以最敏锐地感知到城中气机变动。
凡是境界高超的大修行者,路过或来访时,若不愿遮掩自身气息,必会触动无处不在的阵法的灵气线。所以通常会事先传信告知学院,以免被当做来意不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此时阵法示警,有人夜入南央,来势汹急。
胡易知凭窗远眺:“反正不下棋了,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去?”
院判拾起刀:“你伤没好,在这里等,我去。”
说罢飞身登窗,一跃而下。
直入云霄的楼顶,疾风借力,他的身形隐没在茫茫云海中。
***
烛火幽微,照亮一角桌案,也落在孩童灵秀的眉眼间。
逐流合上书,揉揉眉心。
已经很晚了,哥哥即使在西市遇上顾雪绛或徐冉,几人吃饭说话,也从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
我得去寻他。
他披衣推门,春日夜风扑面而来,走到院中忽然停下。
夜静,各种声音便听得真切,屋里的更漏声,风吹树枝的响动,虫鸟的鸣叫,还有脚步声。
从四面八方来的脚步声。
于是他没有再向前,而是转向后厨。
去摸柴刀。
***
程千仞柱剑跪在地上,浑身浴血,视线一片模糊。
赤红鞭影裹挟恐怖威势袭来时,他什么也做不了,每寸骨骼都像被碾碎了,用尽全身力气,只能支撑自己不倒下。
劲气狂暴,额发被割断,面颊被刺破细碎伤口,渗出血来。
千钧一发,忽有剑光刺痛双眼,程千仞下意识闭目一瞬。
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再睁眼时,一柄长剑横在鞭梢与他眼睑之间,近在毫厘。
剑面雪亮,映出他满目血污。
剑背一翻,竟然震开长鞭。
宁复还人随剑来,施施然落在程千仞面前。
宋觉非收手,轮椅无风自动,逼近两步:“肯出来了?”
宁复还侧身喂了程千仞一颗丹药,缓缓答道:“你我恩怨,何必要伤旁人性命?”
程千仞勉力吞咽,竟觉得这人不是东家。
东家怎么能站这么直?说话这么正经?
宋觉非却一时恍惚。这才是宁复还。
十六年离山隐世,不动刀兵。
但当他持剑在手,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这让宋觉非感觉很糟。
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还在当年。
他握紧长鞭,指尖泛白:“为何弑师你不肯说,我不问你。我只最后问你一句,这十六年间,你可有半分悔过?”
宁复还垂眸看剑,漠然道:“不曾。”
宋觉非气急反笑:“好好好,今天我便杀了你,为师报仇!”
长鞭再起,气势凌厉,宁复还反手一掌将程千仞送入墙角桌下,同时飞身迎上。
这一掌力道轻柔,不知是不是丹药开始生效,程千仞感觉浑身剧痛缓下一半,只剩胸腔火辣辣的疼。
疼痛让他感知到自己活着,心想总比失去知觉的好。
他靠在墙角,感到身后墙壁剧烈晃动,然而上有方桌遮蔽视线,只见积灰与石屑簌簌落下,鞭影与剑光交错纷乱。又听铮鸣急促刺耳,想来房梁被劲气波及,此间随时可能坍塌。
忽听东家闷哼一声,应是受了伤,嘴上却道:“师弟修为长进了啊,就是鞭子太差。”
这时候你还打嘴仗拉仇恨?
程千仞握紧剑,从方桌下探出头。东家要是死了,他们谁也活不了。
他顶着恐怖威压去看二人,见宋觉非虽坐在轮椅上,然而进退自如,毫不滞涩,长鞭如游龙一般,几次随剑缠上,堪堪被剑势震开。
宁复还吐出一口血,还是一脸混不吝:“你要用剑我早就死了,你的凛霜剑呢?”
含怒出手的一鞭被他闪过,鞭稍击在房顶,乌瓦爆裂,破开斗大的洞,夜风呼啸灌入。
宁复还趁机飞身跃出,宋觉非一拍桌案,连人带椅飞起,随之破顶而出,小店终于不堪重负,半壁墙轰然倒塌。
震耳轰鸣与碎石烟尘中,有人搀上他臂膀,程千仞转头,原来是顾雪绛。
顾二拉起他:“走。”
第27章 夜话()
宋觉非浮在半空,劲气激荡,墨发飞扬,双目泛红。
宁复还心知他已打出凶性,走火入魔后愈战愈强。又不愿伤他,只得节节避退:“气机既破,踪迹易察,再不走,抓你的人就到了。”
宋觉非遥望一眼,远处亮起一片火光,正飞速向这边赶来。却冷笑道:“偏不走,我从十方地狱闯出来,就是为了杀你!”
宁复还被密不透风的鞭势逼至屋脊边缘,无奈道:“你留着这条命,我们来日方长。若被抓回去,几个十六年能再逃出来?你杀了守狱苦陀僧,慈恩寺那些秃驴会放过你?”
程千仞被顾雪绛搀扶着跑出店门,还未走远,忽闻飒然微风,眼前一花,宁复还落在他们身前。
他扛着剑,一身散漫:“打完收工,没事了。”随手扣起程千仞脉门:“忍一下。”
丹药的药效被外力加快催发,紫府热意升腾,数道暖流经过四肢百骸,却伴着刺痛与微痒,程千仞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走,帮我把针拔了。”
地砖尽碎,满店狼藉,还塌了半面墙,所幸门外街边的桌椅完好。
顾雪绛站在宁复还身后,为他拔针放回针包,一回生二回熟,手稳了很多。
程千仞坐在他们对面,夜风一吹,方觉满身黏腻,尽是冷汗与血污,极不舒服。
他才经生死变故,思绪杂乱,最后想的却是逐流还在等他,见他这幅样子,怕是要被吓到。
“你师弟不杀你了?”
“杀,只是今晚他行踪暴露,就破开空间先走了。”
程千仞一惊:“他是什么修为?”
那不是传说中的圣人神通吗?难道自己刚才挨了圣人的打,还有命在?
宁复还知道他想问什么:“大乘圆满。破开空间的法门是血遁,他的腿就是那样废的,不知道这次又要废什么”
金针尽除,他捶捶腰背,转头拧肩,骨骼摩擦发出嘎巴脆响。
顾雪绛功成身退,放松坐下,点上烟枪,吞云吐雾。
程千仞忍不住说他:“上次在学院医馆,不是有人给你开了戒烟的方子,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顾雪绛苦笑:“你就让我抽一口吧,我心里乱的很,面馆老板是剑阁双璧之一,朋友是武脉被封印的修行者”
换谁都要怀疑人生。
经他一说,程千仞才想起来自己的事。
“如果我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信吗?”
顾雪绛打量他:“看你这幅样子,我信吧。”
东家:“我原本以为你的武脉是自己封的,从东境来南央别有目的直到看见你跟觉非过招,说句闭眼胡打都是抬举你。”
三人也算同生共死过一次,说话随意多了。
那丹药真不是凡品,程千仞身上不疼,中气十足:“打住,我只记得在乌环渡捞尸那几年,来南央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顾雪绛蹙眉:“能封你武脉的人,修为定远超于你,本可以抓你囚你甚至杀了你,都没有。或许是出于某种需要,不得不让你隐藏,其实是在保护你”
换言之,现在程三没藏好,可能有麻烦。
程千仞想起刚穿来时的境遇,觉得荒谬至极,谁保护人把人扔在兵荒马乱的东境,说自生自灭更合适吧。
“要真有人惦记着我,先来给我点银子花啊,诶,我现在什么境界啊?”
顾雪绛没好气道:“炼气大圆满,跟钟十六一样,比徐冉略强一点。”
程千仞怔然,往前推五年,原主十三四岁而已,如此好资质,恐怕真有些来头。
未知令人恐慌,自身的未知更甚。
三人面面相觑。
程千仞没想到东家跟他俩一个表情:“既然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剑给我?”
这神兵听上去来头不小,刚才没少拉你师弟的仇恨啊。
“我手上就两把剑,总不能把自己的映雪给你,当然给你这个了。”
什么道理,程千仞气结。
东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别生气啊伙计,之前说事成之后给你三百两喏。”
“你蒙我,这是二百两。”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宁复还只好又摸出两张黄纸:“反正我也要走了,这店的房契地契都给你。”
“顶多八十两。”
二十两难死英雄汉,宁复还摸出一块青玉璧:“这个也抵给你!我真没别的了,映雪是我的命,不能给。”
程千仞想,说的好听,谁把命放菜堆里,还现磨现用?
“你刚才说你要走了?去哪里?”
剑阁和你师弟都不会放过你,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往东去,找我师弟。他旧伤未愈,又被一路追杀,今晚恶战之后,再次血遁,一定伤势更重,撞见仇家就是去送菜。我找到他之后”
程千仞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才能护他性命无碍。”
程千仞懵了:“你想救他,为什么还要跟他打?若是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他?”
宁复还叹气:“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觉得人生有何难?万事非黑即白,清楚简单可惜人事消磨,天意难违,再好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