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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旁、游廊里、学舍外,各处贴有朱红色榜单,公示抽签结果赛制安排。学生们心思浮动,有些先生索性放了假,留下课业让大家回去自学。新生没有报名资格,只得老老实实上课念书,但也喜欢围观讨论。
备赛者比往日更勤勉,青山院的武修们顶着烈日在骑射场过招,南山后院的学生成群结队去藏书楼上温书,直到夜色降临,才在执事们的催促声中依依不舍下楼去。春波台的学子矜贵风雅些,三两成群聚在阴凉的水阁风廊下,押题互考。
种种景象除了决定命运的年末考试前,便只有此时能见到了。
更少不了先生的唠叨:“以后莫要学你们师兄师姐,临时抱佛脚,指望能一夜顿悟吗?”
督查队员开始排查加固各处阵法,首先就是翻修后的建安楼,不知里面移栽了多少珍奇花木,围栏白布又扩大一倍。做阵法测试时,彻底堵死了大路,搞得怨声载道。
执事们也辛苦,要为北澜学子收拾院落。南渊有钱不假,但总有些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办好,还得有分寸。前年的布置不好再用,必须换新。太朴素,不显尊重,易惹笑话;太精奢,则不够沉稳,也跌份失面子。只好琢磨执事长说的“雍容不失雅致,大气不失精巧”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程千仞依旧去荒林练剑,回家吐纳修行,早出晚归,避开拥堵时段,未曾真切感受到紧张气氛。
直到初赛开始。
八月初,算是南央城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橙黄橘绿,天高云淡。炽盛日光变得温柔清淡,半座城浸在桂花香气里。
为防文试出现泄题作弊等事端,栖凤阁周围守卫森严,路口竖着‘考场绕道’的大牌。黑衣督查队员拦道查验腰牌,核实身份。
今天安排了十支队伍,前面还有几人排队登记,轮到林渡之时,徐冉低声道:“全看你了,顾二那货靠不住。”
顾雪绛拉上林渡之就走:“只要你别拖程三后腿,我们闭眼赢。”
程千仞见他俩毫无紧张之色,路上还在闲聊医理,便也不多说,目送二人登楼。
骑射场是偌大一片夯实土地,能跑马能操练,现在扎上几道围栏,就算隔划了初赛区域。程千仞未到时,先听见人声沸反盈天。
没有演武场的青石阶梯看台,建安楼又被封了,大家只好围在木栏外,里外三四层,能看见多少全凭身高和缘分。比起栖凤阁氛围肃穆,这里简直像菜市场。
里圈是往后几日要上场的参赛者,目光专注,神情严肃。外圈是事不关己的闲人,捧着瓜子点心,大声谈笑。
青山院几个武教习带头分发瓜子,负责巡防的督查队员也奈何不得,只好随大家开心。
初赛人多,为了提高效率,场间分隔四个区域,可以同时进行四场。
“双刀看见没!徐冉来了!她往西区去了!”
“那个程千仞怎么回事啊?南山后院的书生报了武试?”
南山众学子不服:“偏见无理!凭什么我们院不能报?”
程千仞一路走来,忽听有人为他高喊助威,怔了怔,才认出是算经课的同窗们。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自己现在大概做不到左手打算盘右手登账了。
辰时未到,第十六队的两位已候在西场。徐冉见惯了这种场面,旁若无人地与对手闲聊起来:“又是你啊,修为精进了吗?”
她之前连接约战,打了一个多月,数不清与多少人交过手。
青山院讲究不打不相识,平时不说话的,武场上也能聊几句。只听对方一人苦笑道:“运气不好,初赛就撞上你。”
另一人更话多:“我俩无所谓,勤学殿抽签出来都打算弃权了,但是不行啊,我们队文试的刘师兄今年该毕业,他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战而退”
话未说完,场边执事忽道:“开始!——”
几乎同一时刻,兵刃相击的翁鸣震彻全场,令众人心神一凛。
狂风凭地卷起,雪亮刀光劈开烟尘,自半空扑杀下来。刀锋忽现炽盛金芒,盖过纷乱剑影,煌煌如日!
“日出!”
这一刀因逼退钟十六成名,又在徐冉打下的无数约战中,作为决胜招出现。
发令突兀,双方瞬间进入战斗,起手不分先后,但谁也没想到她一出手就是最强一招。
程千仞无奈,徐大刚被顾二怼了,憋着气呢。
他有心思想这些,只因电光火石间,已尘埃落定。
一道身影被刀势击飞,轰然坠地,‘日出’声势浩大,吸引全场目光。剑光便不起眼了,如一片雪花轻盈落在湖面,悄无声息,程千仞的剑尖点在另一人颈间动脉。
徐冉恰在此时收刀回鞘,浮夸地掸了掸衣袖。潇洒离场。
一位执事抄下更漏刻度,朗声宣读:“第一百零二队胜,九十五分。”
双院斗法开始的第一日、第一场,就打出这样的高分。欢呼如海潮喧腾。
其余三场还在辛苦缠斗,许多人却无心再看。
“徐冉算是青山院最强武修了吗?我院今年有望大胜北澜啊。”
“大胜北澜也不能指望个姑娘,刚才那场,双方境界差距明摆着,胜负在意料之中,不过赢得漂亮些。依我看,去年打进决赛的几位师兄,都要比她厉害”
聊完徐冉聊她队友:“我是来看南山后院那个一夜入道,放话要拿前三甲的程千仞的,他怎么只来得及拔剑呢?”
“等你比他修为高,再说这种酸话吧。”
南山学子反唇相讥,双方甚至吵起来,只差互扔瓜子皮了。
修行者五感敏锐,程千仞虽已走出老远,依然听得真切。他不在意这些,全当听热闹。
徐冉嗤之以鼻:“姑娘怎么了?有种当我面说啊。”
她拍拍同伴肩膀,“我跟你讲,那几位师兄我都见过,确实厉害,但今年我未必胜不了他们。”
程千仞笑了笑:“对对对,我们吃肉去。”
众人口中‘去年打进决赛的几位师兄’,多半已毕业。却还有六人,今年最后一次参加双院斗法。他们修为更高,经验更丰富。曾在建安楼上,点评过徐冉与钟十六的战斗。
这次占了最靠前观战位置,悄然退出人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
“诸位觉得如何?”
“徐冉刀法精进不少,但此局对手弱,结束太快,看不出什么”那人侧身略施一礼:“我说不好,还请周师兄指教。”
去年武试,周延作为唯一进入前十的南渊学子,从皇都回来后风光无两,却无故沉寂一年。只观战,不再与人交手。渐渐人们忘记他,直到他报名双院斗法。
“他们的对手境界稍差,战斗意识却不差,二人都使剑,配合默契,刀势刚起,一人急迎而上,争得一瞬,一人急退,趁徐冉全力出招,护体真元不济时攻她背后空门”
他娓娓道来,丝毫没有不耐:“如此短的时间内,毫不犹豫做出取舍,已然了不起,本可以换来最好结果:即使他们出局一人,徐冉也必受重伤。”
有人接道:“但她没有受伤,因为程千仞的剑到了!”
“是,剑很快,后发先至,断绝回援。按理说越快的剑,越难控制,剑上真元却未刺破对手皮肉。可见他心思沉稳,手也稳。毫厘之间,收发自如。”周延沉吟片刻:“南山后院这位,比徐冉更强。我们如果遇到,不可托大。”
六人来自三支不同队伍,却用了‘我们’这个词。
因为不觉得自身代表某一人,某一队——他们默认自己代表南渊。
其他人经他点拨,神色微肃。
一人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钟天瑜那边,怎么回复?”
周延停下脚步,注视着他们:“皇都王孙公子之间的事,与我们何干?南渊荣光高于一切。”
“好!我等正是此意!”
去年的不佳战绩,令他们感到耻辱,越临近毕业,越渴望为学院而战。哪怕这里自己骂过一万遍,也不能让别人骂一遍。
这种心情,如今的南渊四傻还无从体会。
林渡之的诊室里摆了张竹摇椅,顾雪绛瘫在上面,看窗外风轻云淡。一边训徐冉:“你的打法太任性不严谨,掷刀?起手杀招?万一以后对上傅克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徐冉没当回事:“嘁,哪有那么巧你俩怎么样?文试难吗?”
顾雪绛没答话,林渡之在案前分拣药材,腼腆笑笑:“还好。”
徐冉转念一想,他们武试已经有九十五的高分了,就算文试发挥不好,也无所谓。再细问只会让林鹿有压力。但她今天出了痛快一刀,亢奋话多,停不下来:“程三,我们来说说你的问题吧。”
程千仞正在识海演剑,抱剑靠墙,面色沉静。丝毫不像刚结束一场战斗的模样。
闻言只是微微挑眉。
“我觉得你没有求胜心,跟我过招时点到为止,打比赛也这样。气势先输一筹。”她学着顾雪绛的语气:“以后遇到傅克己,也要用‘平湖落雪’这种轻缓招式吗?”
程千仞还未回答,顾二站起身:“你饿吗?我带你去吃红烧肉。”
徐冉被拉下楼,听顾雪绛解释道:“程三不是没有求胜心,是被磋磨惯了,逼到狠处,才激的起斗性。我有种直觉,那不是好事。”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或许比原上求疯起来更可怕。
徐冉恍然大悟,从此不提此事。
两天后,甲场的文试成绩出来了。按照初赛规则,武试败方记作零分,文试以卷面分数定胜负,负方也会记零。最终以文武总分决出晋级队伍。
但为表示公平公开,阅卷没有徇私,所有卷子及打分都会贴在藏书楼外展示半日。
林渡之正在为顾雪绛煎药,闻言不甚在意:“我就不去了,得看着火候。”
徐冉兴冲冲跑去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