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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欢最后抿了抿短发,嫣然一笑:“那,咱们走吧。今天我当大辈儿,可高兴着呢。”
辛欢前脚迈出门去。
后脚——佣人瞪大了眼睛瞧见——小少爷的眼泪便也豆大地跌落下来,直跌碎在他脚下的地砖上。
打小不是没见过小少爷掉眼泪。小少爷当年还在大小姐怀抱里头的时候,听白先生抚琴奏箫,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就能随着旋律起伏,眼泪一对一双地滚落面颊。
白先生当年便抚琴而叹,说这孙子真是他的知音。于是虽说是外孙,这小少爷却也几乎是白先生从小亲手给带大的。他的脾气秉性,也尽数都像极了白家的亲孙。
——可是,他们却还从没见过,小少爷是这个哭法的。
这一次不再是感时花溅泪,而是仿佛心都碎了,却出不了声,只能都郁在心里头,除了泪便没别的法子能做宣泄。
佣人便慌了,急忙跑过去,也顾不得什么,伸袖子给那孩子擦,迭声问:“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啊?是哪儿不舒服么?快说,我去请大夫!”
小少爷却仿佛没听见,只怔怔望着他,问:“是不是,不管我怎么样,都再留不住你了?”
老佣人吓得一个趔趄,急忙伸手在小少爷眼前摇晃,惶急地喊:“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和郁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您老别担心。我就是,想哭两声您老先出去吧,帮我带上门儿。给我自己两分钟”
佣人出了门,带上门,立在廊檐下,袖着两手,仔细听着房门里面的动静。
不过是十六岁的孩子,若是想哭,定然是会哭出声来的。这房子又拢音,怎么都能听见。
可是房门里,却是半丝动静都没有。饶是老佣人竖起了耳朵去听,也没听见一声儿。
他便有些慌了,忙伸手要去推门。门却在他碰到之前先打开了,那面如冠玉的少年静静地迈步走出来。眼睛微红,唇色异样地红,一双眼珠子越发地深黑,平静地望着他,淡淡地说一声:“我们该走了。别让人等急了。”
仿佛没事?
但愿没事!
老佣人便连忙跟在后头,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一路平安来到前厅。
前厅已经热闹鼎沸。
之前的这一场乱子消弭,来宾个个都是有眼色的,于是都尽量将气氛向上挑,前厅的气氛未见冷场,却反倒看着比之前更要热闹。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改口认亲,在司仪带领之下,宾客们便想出各种各样的助兴点子来,于是和郁走进去时,正是满堂笑语。
改口认亲是从外围亲友开始改起。先是白家远在海外的亲戚纷纷上来改口,叫嫂子的、大娘的、甚至奶奶的,不一而足。个个都是亲热得紧,林宁便也开心地将大盘的红包一个一个递出去,笑得合不拢嘴。
见和郁回来了,改口认亲才到了最关键的环节——本家人登场。
小龟小心盯了一眼和郁的神色,便笑着率先走上前去。司仪拦着,说这不合规矩,本家里头辈分最小的是和郁,得从小少爷那边来。说小龟是长辈,稍等等。
小龟静静望了一眼辛欢,便笑:“还是我先来吧。我看好了那金盘子里的一封大红包了,我可怕晚了被别人给抢走了。请大家伙儿多担待一下了。”
大家便都笑了,说小龟这样也不为过。小龟虽然是本家人,可毕竟不是直系亲属,先改了就先改了吧。小龟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宁面前,叩头喊“三婶”。大家便是哄堂大笑,说以小龟的辈分,本不必跪,更不用磕头的。这孩子这么急,肯定是被那红包给勾的,看来红包的吸引力真是大啊。
林宁也笑着连忙挑了那封最后的红包来,亲手搁到小龟掌心,亲自将小龟扶起来,满面笑意地说:“孩子,谢谢你了。”
小龟拉着林宁的手,说:“别听他们说,我是自己愿意跪,愿意磕头的。三婶,我在心里将您当成自己母亲一样。您也别客气,从现在起就拿我当儿子看。”说着,故意偏头朝辛欢挑了挑眉。
辛欢瞧见了,却当故意没看见,只垂头扯着自己衣裳上的拉链玩儿。
满堂的笑语,她本有许多可看可笑的,可是她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往门口那瞄可是她知道不可以再那样,她必须得死死忍住。
说到晚辈,白书怡便一拉骆青柠的手,说:“骆大方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我妈妈去得早,我从小便跟骆家的亲戚格外亲厚些。青柠是大方哥哥的女儿,虽说不算本家,不过自小却也是在白家长大的,我更是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所以今儿也让青柠先认个亲、改个口吧。”
骆青柠也许本身没什么,可是她姓骆,是白振轩亡妻的同姓晚辈白书怡在这个场合特地提起骆姓的亲戚,这其中便怎么琢磨都有门道在。
骆青柠便也乖巧一笑,走过来纳头便拜,清清灵灵地说:“林小姐这样年轻,晚辈若叫‘奶奶’也不好听。不如这样,我就随着小哥叫吧,也管白爷爷和林小姐叫外公、外婆。”说罢恭恭敬敬地改了口。
骆青柠接完了林宁的红包,起身回头特地走到辛欢面前,甜美地笑:“从现在起,您就真的是我的小姨妈了。小姨妈,以后凡事还要您多担待我们这些晚辈些个。”
辛欢咬了咬唇,倒也大方一笑,伸手拍了拍骆青柠肩头,说:“乖啊。”
大家便都助兴地一场欢声,接下来便都将目光齐集在和郁面上。骆青柠都拜完了,该轮到他了。
白书怡与和仲都叫:“和郁快过来!”
和郁深吸一口气,迎着层层压过来的目光,抬步走上前去。经过辛欢面前时,微微驻了驻足,偏头过去望她一眼。
她却避开了,只看向小龟,仿佛听小龟说着什么话儿。
和郁便无声叹息,转回头去,径直走到了一对新人面前。
他正正式式地再度跪倒,朝上三拜,向林宁改口叫了外婆
满厅堂里便又是欢声如沸。辛欢攥紧了拉链坠子,方正的金属硌到她掌心肉里去,说不出的疼。
和郁起身接过红包,面色也青白如玉,没有一丝血色,只显得那双眼珠子宛如子夜一般的黑。
骆青柠便笑着走过来扯住他手臂,说:“我还改口叫了小姨妈呢。小哥你也该跟我一起改口。”
辛欢心头一梗,便转头朝外去,嘴上说着:“我去下厕所。”
白书怡伸手拦住,满脸亲热的笑:“哎呀,先别着急,等和郁叫一声再去也不迟的。”白书怡说着叫儿子:“和郁,快来。”
满堂的宾客也跟着笑,都说这同龄的小孩儿冷不丁改成大小辈分,肯定张不开嘴。都说不急不急,慢慢找感觉,今天叫出来就也算礼成了。
和郁一双眼珠子深黑深黑地望着辛欢,辛欢努力撑着一朵微笑,情知躲不过了,便朝他笑,说:“怎么着小和子,叫我一声,就委屈你了吗?既然大家都等着呢,就别磨叽了。”
和郁黑瞳深处终于微微起了一丝涟漪,望着她,便轻轻地笑了:“好。”
他仰头,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眸回来,郑重地望着她,挑起红唇:“小姨。”
“成了,成了”司仪和来宾们都欢喜地说着。辛欢却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周遭嘈嘈切切地乱响。她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有点白。
和郁忙伸手一把攥住她手肘,那力道仿佛要将她臂骨捏碎一般,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辛欢歉意地笑:“呃,我没事。就是,有点晕。”她伸手向眼前一划拉:“人太多了,又都围在我眼前儿了,不过风,缺氧气了。我刚才被冷水冻透,有点虚”
白振轩便亲自赶过来,抱起辛欢,说:“欢欢,是伯伯不对,忘了你凉着了。看,这不是发烧了。”
白振轩亲自将辛欢送到客房去,没让人跟进来,只握着辛欢的手,心疼地说:“难为你了,孩子。”
辛欢是真的发烧了,头重鼻塞,强撑着说:“白振轩,让我自己一个人睡会儿。别让任何人进来,行吗?”
白振轩点头,出去发了话。
门外安静了下来,正厅的欢声笑语隔了一段空寂,没有过来打扰她。她便爬起来,整理整理自己。
她知道,任务终于完成,她该走了。
白府尽情欢乐,通宵达旦。
这个晚上,辛欢独自坐上了进京的火车。
她已经跟腐草打听清楚了电影学院进修班的相关情形,并且将这件事跟辛子阳谈了。辛子阳拜托圈内的朋友,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从此,她将放弃未完成的高中学业,先找个考前班,针对性地补习半年,然后9月入读电影学院进修班。反正重点高中的课业对于她来说,许多科目也只是浪费时间。如果她的生命将注定戛然而止在26岁,也就是十年后,那她真没太多时间来浪费了。
她得争分夺秒,她得将一年当成两年,甚至三年五年来过。
她在2月25日以前已经先联系了班主任老师,所以何老师早知道她要走了。只是她请求何老师,暂时替她保密。
火车在午夜离开了d城市界,奔向渺远未知的未来。整个车厢都睡着了,辛欢望着漆黑的玻璃窗倒映出的自己。
前世后来的事情,她也隐约想起来了一些片段。
前世母亲成婚之后,她却没舍得离开。房子被王亚芝抢走后,她去找和郁借了钱,自己买了个小小的套房住下来。然后没拦住和郁的坚持,让他屡次三番地挤了进来。
再然后,十八岁的那个晚上,她没能推开他
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彻底失控,她违背了对白书怡的誓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她猝不及防——辛迪加一日一日走了下坡路,即便是王银花这样的老臣都纷纷离巢而去。辛子阳活不下去,唯一能找求助的人,只有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