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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南疆的祭司,他有权利要求长老占出他的宿命,但是他从来不曾做过。
“但若真想更改,那就逆天。”
防风一怔,看着莲绛有些疯狂的脸。对方干裂的唇幽幽吐出话语:“告诉我,她为什么放了你?你可是为了杀她而来!”
“故人。”防风痛苦地闭上眼睛,颤声,“她是我一生都要守护的故人。”
“故人……”莲绛坐在地上,背靠着灌木,喃喃出神,“她不是北冥之人吗?怎么会是你的故人?”
防风惊讶地睁开眼,吃力地打量着颓然的莲绛,颤声,“大人不记得她了?”
莲绛迎着防风震惊的目光,苦笑,“当然记得!北冥,卫霜发,那个前来大洲寻回北冥圣物的女人。”
“不!”防风摇摇头,“她不是卫霜发,她是胭脂……你……”再看莲绛眼中的茫然,他终于发现了莲绛的怪异。这个男人,不记得胭脂了!
“胭脂?”莲绛低声重复这个名字。他突然想起,那晚沐『色』第一次出现,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胭脂。
他靠近仰躺在地上的防风,眸子里碧光妖冶,“让我看看,你记忆中的胭脂!”
“大人!”防风大喊,只感到莲绛双瞳像旋涡一样包围着自己。那一瞬,他突然想起西岐人有一种很可怕的术法叫作:摄魂术!
槐花漫天,如纷扬飘舞的细雪。
院中,一个不过五岁的女孩儿,身穿火红『色』的衣衫,手持木剑,一遍遍地练习平刺的姿势。
她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瓷的脸上因为认真练习已有了一层薄汗。
小女孩儿开始慢慢长大,原本婴儿肥的脸,随着年龄的增长,出落得如雪般的剔透。
她的剑术,亦以惊人的速度增进。
在风中扬起的纱衣,像一朵绽放的蔷薇,少女抱着剑靠坐在树下,眯眼笑道:“防风,你下来吧,我知道你在树上。”
树上的灰衣少年吓得一动不敢动。
“信不信我一剑就把你挑下来!”说着,少女手中的剑果然一晃。
少年抱着树干,然后丢下去一个苹果,被少女用剑稳稳接住。
少女将苹果拿在手里,往袖子上蹭了蹭。树上的防风忙喊:“胭脂,苹果已经洗过了。”要知道,她练了一天的剑,袖子上可满是灰尘。
少女却已经咬了一口,笑道:“真甜!”不一会儿,少女就吃完了。天『色』将黑,西边残阳如血,绯红的光芒落在少女脸上,有一种艳丽之美。
“还有吗?”少女看着天边的夕阳,似乎很饿。
“馒头,但是已经冷了,吃了不好。”树上的防风小声地道,“要不今天早点回去,公子怕已经做好饭了。”
“不行,还要练一个时辰。”少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中剑一舞,身子灵巧如蝴蝶。
树上的少年有些心疼地看着认真苦练的少女,但是他不能离开,因为,作为影卫要随时保护主人。
第二日,还是这个地方,少女刚坐下,树上的少年就放下去一壶水和一包糕点。
少女打开糕点,精致的莲藕糕还散发着热气。
“怎么还是热的?”少女仰起头,眯眼看着藏在树梢上的防风。
防风将头扭向一边,不敢看少女明媚的脸,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沐春风。”
“咳咳……”少女呛得慌忙拍着胸脯,惊愕地看着他,“你竟然用师父的沐春风……他会揍你的。”
防风扯着旁边的树叶,将自己通红的脸遮住。
阳光细碎,穿透层层树叶落在他左眼下的泪痣上。
时光就这样而去,防风的记忆中,除了红衣的少女,并无其他人。
如他本人所说,这是一生中他要守护的人。
她婴儿肥的脸,稚气的脸,精致的脸,明媚的脸,到最后惊艳天下的绝『色』容颜。
十三岁开始游历,她初入社会,和江湖儿女一样,有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血,会将自己的馒头分一半给路上的乞儿,会惩戒地方恶霸。
她虽历练不深,但是生来聪明,总能想到出奇制胜的方式,化险为夷。
她也有梦想,像鹰一样翱翔于天,无拘无束。
她也有一个江湖梦,想要成为叱咤风云的侠女。
少女抱着当时最闻名于世的宝剑,长身立于荒漠之上,黑发曳地,红衫飘舞,如一幅旖旎的图。
她抬起下颌,眯眼看着黄沙万里中沉着的夕阳,道:“往左,便是回楼;往西,就是西岐?”
突然之间,防风的记忆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不知道是他忘记了还是他不愿意记起。
待再出现时,竟然是当年最繁华的长安,霓虹阑珊,灯火似锦。
头顶明月高照,少女抱着膝盖坐在睿亲王府的房顶上,容颜如雪,她细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轻轻颤动,似要掩住眼里那矛盾的情绪。
许久,她回眸,看向暗处,笑道:“防风,你走吧。好好过日子。”说完,她起身,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这是防风最后的记忆。
停留在她回眸一笑,烟花散落的那一刻。
被摄魂的人,意识出现涣散,而施术者,也渐渐从他的记忆里醒了过来。
莲绛无力地跌坐在『潮』湿的地上,后背靠着旁边的荆棘灌木。那些利刺刺入皮肤,他才能从尖锐的疼痛中感受到,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看到了最美的胭脂;看到了无忧无虑能笑得像明媚阳光般的胭脂;看到了因为迟迟练不好一个动作,负气将木剑扔掉,走过去狠狠跺上几脚,最后又将其捡起来,咬牙重练的胭脂。
莲绛目光落在虚弱的防风身上,开口:“你真幸运。”
他开始嫉妒。眼前这个身受尸毒之苦的男子,竟然形影不离地陪着那个女子走过最美的年华,甚至能近在咫尺地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一点点蜕变。
只是,那样的女子,终究要离开大洲。
十几年前,她是无忧无虑的胭脂浓;十几年后,她是那个周身是血,持剑闯入月重宫,弑杀了众多月重宫弟子的北冥女人。这就是防风方才说的宿命吧。
日光穿过茂林将周围照得晦明,他缩了缩身子,避开阳光的照『射』,看到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祭司大人?”
灌木后面的女子,看见莲绛面『色』苍白地躲在荆棘之下,发出一声低呼,飞快跑来,欲将他扶起,却被他一个目光阻了回去。
女子看了一眼地上还躺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人,正了脸『色』,对莲绛行礼,“火舞参见祭司大人。”她很快也一眼看到了防风身上的腰牌,亦恭敬行礼,“见过七星使者。”
莲绛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恍惚,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胭脂当年的样子。
第20章 踏雪寻卿(3)()
火舞见莲绛受伤十分严重,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她只能跪下道:“殿下,属下失职被艳妃蒙蔽。还请殿下责罚!”
莲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火舞,眼中有疑『惑』。
“在回月重宫的船上,属下突然发现艳妃不在,四下里寻找,发现她行踪诡异,竟然和那景一燕联合在一起,意图加害殿下。待属下发现时,不敌她们,重伤后,被她们沉入江水中,幸而被人所救送到了驿站。”
“艳妃死了。”莲绛似懒得开口,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可他猛地突然睁开眼,“你说谁救了你?”
火舞道:“驿站的人说,是一个穿着布衣,面『色』蜡黄的女子。”
莲绛双唇一颤。他当然知道那面『色』蜡黄的女子是谁。几个时辰前,她出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他突然想起倒镜中给出的镜像:她一路直奔月重宫,可临近门时,身体突然一折,反扑向了门口的几个人。那时,她眼中带着一种可怕的绝杀。
莲绛忙低头从袖中找出之前捡到的那张地图。
这是一张南疆的路线图,但是这张图上面却用笔标记了一条线路,沿着沧澜往北走,然后再跨过沧澜,转向龙门方向。
这条路,用意非常明显地避开了月重宫,甚至于长生楼会巡视到的地方。
“大人!”
“下去!”莲绛厉声,可刚开口,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映着他苍白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火舞不敢说话。她回来时,看到月重宫大门已毁,两个护法长老的尸体刚刚才找到,现在祭司大人也受了伤,很明显,昨晚月重宫经历了一场恶战。她来不及细查,就四处寻找莲绛。
她低头看了一眼防风,欲将他扶起来,哪知莲绛阴狠的声音传来,“放下。”
火舞吓得慌忙收回手,飞快地离开。
防风躺在地上,侧身看向莲绛,发现莲绛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
“大人。”他深知莲绛的身份,出于公子和其父母的关系,他对莲绛也极为恭敬。
莲绛看着防风的面具,“月重宫这事,必然瞒不过父亲,江湖令一出,谁也无法收回。她此行之路,如此艰难……”父亲给他的镜像,竟然是她为了自己而来。然而,也不知道是宿命还是巧合,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她,却再次沾染了月重宫长老的鲜血。
月重宫两位长老,百年前就看守月重宫,他们的死,十五已经脱不了干系,而大洲、月重宫、西岐对十五的追杀,也会因为长老的死,更加激烈。
她要北回的路,怕是荆棘满地。
莲绛抓着防风后颈的衣服,沿着灌木的小路,往偏僻的深处走去。
方才他絮絮叨叨说那些话,防风没有听懂一个字。今晚莲绛重伤,举止怪异,眉目间早不似三年前他见过的那高傲绝艳之人,此时的他,周身都透着颓败和阴森。
“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