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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生低低应了声,抱起阿令往外头走。
阿令高兴地叫了声,趴在他肩上和庄昭挥挥手,然后就把身子转过去了。
庄昭拿起桌上的茶具,沏了杯茶递给玄邺大师,然后是皇帝,最后才是自己。
玄邺大师看着杯里的茶,慢慢道:“封施主当年初生,先太子早逝,张后心忧施主安危,前来普渡寺求法。可老衲早就有言在先,一草一木,乾坤定数,轻易更改不得。张后不信,苦苦哀求,老衲只得让她去寻一个与你同月同日生的人来替你挡灾。一转三十年了。”
庄昭手一抖,又听他道:“其实挡灾改命一说,纯属杜撰,无非是为了安她之心。老朽不过一介凡人,能窥得一二天机,已属难得,又如何能更改。”
“大师的意思,我明白。”皇帝闻着幽幽檀香,心静无波,沉然问道:“不知大师可否告知,朕尚有几年余力?”
玄邺大师悲悯地比了个三。
只有三年。
庄昭手里的茶杯叮当落地,滴溜溜地打了个转,茶水洒了一地。
“果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她颤声问道。
玄邺大师摇了摇头。
皇帝捏了捏庄昭的肩,让她镇定下来,又对玄邺大师道:“叨扰大师了,朕心里已有成算,谢大师告知。”
玄邺大师低着头只是叹气,听着皇帝和庄昭双双走远,才抬起头来。
那一只掉落的茶杯孤零零立在地上,寓意昭然。
独木难支。
可惜啊。
庄昭走出后院,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
自从他病以来,她哭得次数越来越多,皇帝心里也有几分不落忍。
若是可以的话,他又何尝愿意离她而去。
万幸的是,还有三年。
“总算出宫一趟,咱们也去后山看看吧。”他牵着她的手,眼里万分珍爱。
后山景致空灵,泉水汀泠,鸟鸣山幽。更妙的是云雾缭绕,恍若仙境。踏身其中,只觉俗尘一洗,铅华尽褪。
连庄昭都觉得心情平复了很多,幽幽道:“这样的景致,也算难得了。”
“应生哥哥,这个我也要!”阿令稚嫩的声音乍然响起,皇帝和庄昭对望一眼,双双笑了一笑。
这个女儿,真是一点都没被意境感染到。
阿令兴致勃勃地让应生替她采花,她还记得答应阿巽的话,要给他带花回去。
应生手里拿了一捧花,无奈道:“拿不下了,这些够了吧?”
阿令很喜欢这个新认的应生哥哥,她点点头,不忘讨好地亲了一下应生,“谢谢应生哥哥。”
应生有些害羞,可对方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他也不好扯什么男女有别,只得佯装无事。
皇帝看见了,微有些酸,“不过采了几朵花罢了,有什么好谢的。真是女生外向。”
庄昭见他神情哀怨,不由笑道:“阿令才几岁,扯得到什么女生外向。”
阿令瞥见两人,连忙挥手,“爹,娘,我在这里。”
应生微微有些忐忑,刚才那一幕,阿令年幼无心,他却已晓人事,这下还被她爹娘撞个正着。
他忙道:“小僧还有功课未完,小施主就交还二位。小僧先告退了。”
他难得落荒而逃,阿令看着他的背影,豁开嘴笑得高兴。
自从知道寿数之后,皇帝安排起后事来,可以称得上是“井井有条”。
他留给阿巽的,是一片大好河山。
北夷元气大伤,没个十年八年,恢复不了元气。
藩王们又都老老实实,不会有当年齐王之流。
只要太子不是太过分,当个守成的君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一日皇帝兴冲冲拉着她出去,她还以为又是去哪个山水绝佳处游玩呢。
没想到他带她去的,是他的陵寝。
从他即位那年开始修建,修到如今才刚刚竣工,这还是他修得简朴的缘故,否则只怕他大行,陵寝还没建好呢。
他道:“朕让他们在主墓旁空了一个位置。等你百年之后,和朕一起葬在这里,咱们再也不分开。”
她搂着他精瘦的腰,说好,“黄泉幽冥,我又怕黑,你一定要等着我一起走。”
皇帝笑弯了眼,带着几分得逞的张扬。
他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下去,可在儿女们面前,仍旧装得没事人儿一样。
阿巽照样怕他,阿令照样黏她。
他和她之间,照样是风月情浓。
画眉日久,不觉情深。
三年,有时候就是眨眼一瞬。
直到他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她才猛然发觉,原来已经到了时日。
“去请几位大人和太子过来。”他颇有几分解脱意味地靠在床上,手里紧紧抓着庄昭。
亲眼看着自己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还能保持这份镇定,他确实当得起君王这个称号。
请来的三位,都是太子的授业老师,也都是熟人。
一位太傅兼内阁阁老谢安,其余两位分别是梁御和徐阁老。
分别代表着帝王心腹,新贵和老牌世家。
“儿臣给父皇请安,几位师傅有礼。”太子恭敬地行礼。
他眉目之间越发像皇帝了,举手投足间带着天家独有的尊贵。
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气度上还是不输的。
皇帝点了点头,费力地坐直了身子,招他过来,问道:“太子还记得父皇跟你说过的话吗?倘若父皇有一天走了,你得替父皇孝敬你母妃,照顾你妹妹,要替万民谋福祉,还记得吗?”
太子郑重道:“儿臣记得。父皇,你要走了吗?”他眼里流露出不舍。
说得再多,也只不过是生搬硬套。
他连生死都未能体会,如何能体会到为君之道?
皇帝有些失望地别过头,看向那三个人,“你们是朕托孤之人,是能臣也是帝师,大符的江山,朕相当于是交到你们手里。切不可辜负朕之所托。”
这托孤大臣,当好了,是忠心昭昭。
当不好,就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来污名缠身,受万人唾弃。
徐阁老垂泪应是,指天画地地,言语之间恨不能捧心发誓。
皇帝虚虚一笑,“朕既然选定你们三人,必然是信得过你们的。”他看向一旁专注看着他的庄昭,眼里情意万千,气若游丝道:“最后一件事,翊坤宫贵妃是太子养母,将来太子即位,她当为太后。尔等明白?”
庄昭扑在他膝上,低低哭了起来。
三位对视一眼,俯首称是。
天启六年,上崩,晓谕四海,传位于皇长子封彻。
彻即位,追谥先帝为明帝,谨遵养母温敏贵妃庄氏为太后,荣昌公主为荣昌大长公主。
内阁首辅谢安曾请太后垂帘,后不诺。
如是三次,后曰:“女流之辈,既无治国之才,又无识人之能,不敢擅专,唯太子年幼,以未亡之身,替掌宝印玉玺,凡须御旨者,可见。”。
一百三十章 新帝()
明帝一去,宫里才真是静了下来。
锦鸳宫的悟静师太,在听闻丧钟想起的时候,也拿一根白绫悬了颈。
走时嘴角还带着笑,据说是走得很安详。
“你瞧,连她都走了。偌大一个宫廷,到最后,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她寂寂地坐在屋里头,透过半开的窗户,戚戚然看着外头一尘不变的景致。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白茶在一旁瞧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宽慰。
纸砚轻飘飘进来,垂着眼喊一声娘娘。
他掌权之后,威严自生。
俊俏面容有了权力的滋养,越发叫人心动。
白茶退开一步,去把窗户关上。
“什么事?”庄昭兴致不高地问道。
他不疾不徐地道:“两桩事请娘娘裁夺。一桩是关于娘娘的徽号,内廷司拟了几个,都被内阁否了。”
太后的徽号么,无非就是什么端静肃禧安,可那些文人们早都看她不顺眼了,认为她是狐媚惑主之流,这些美好之词,她如何担得起?
当时皇帝在的时候,他们不敢多说什么,等到皇帝一走,孤儿寡母的,他们什么态度,从这些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庄昭冷笑一声,“皇上尸骨未寒,他们倒先发作起来了。罢了,徽号也是小事,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她道:“实在不行,就仍用皇上给我的封号,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纸砚弯一弯腰道是,又道:“第二桩是殉葬的人选。有人提议,除宫女外,散去的那些嫔妃,也该为先皇殉节。”
“这话听着倒稀奇”她眼神冷下来,“既然当初把人送出去了,哪有再逼着人家回来送死的道理。皇帝生前不用她们伺候,死后当然也不用。这话是谁提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纸砚想听的。
他道:“原是个汲汲名利之人,说来怕脏了主子的耳朵。主子要是不想再听他说话,奴才有法子。”
他说完就感觉到庄昭的眼神一变。她开始谨慎地仔细地打量他,他弯着腰,稳稳地端着表情,眉目不动。
太后不会发作的,这一点他很肯定。
她是看得清情势的人,三番五次推让垂帘,却把宝印掌得牢牢地。
既挣得了贤名,也没落得两手空空的地步。内阁有旨,还得请她加盖印玺,她还有发声的权力。
这一招以退为进,倘若是董后在位,恐怕是永远学不会的。
如今内阁对她态度强硬,她想要与之抗衡,只能依靠自己手里的监策处。
所以即使她起了疑心,也不会把话摊开来,说明白了,又有什么意思?
果然,她开口道:“既然你心里已有成算,那哀家也就不多说了。”她端起太后的架子,说话也不如刚才那么随意,“你是从小在先皇身边伺候的,一砖一瓦,都是先皇给你的。不求你有多么感恩戴德。但凡你念得一点恩情,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