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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律所的企业文化大概如此,一行四人,从首席到小助理,全部惯性高抬着下巴。
这个姿势对颈椎病倒是有着良好的改善作用。
顾元卓很淡然。对方那脸色,远不是他这些日子里来见过的最难看的。
庭审结束后,顾元卓请陈律师用午饭。
陈律师摆手:“今天我孙女过生日,家里要招待十来个熊孩子,老伴命我立刻回去帮忙。”
这时,对方律师们出来了。如金庸笔下峨嵋派的女弟子,足不沾尘地从顾元卓他们眼前飘然而过,驾着宝马香车离去。
顾元卓抄着手,目送他们的车屁股淹没在车流之中。
“陈叔,你说雨生本来都要卖股票了,珠宝却突然又卖了出去?”
“是啊。”陈律师的小眼珠似磁碟里的一颗黑豆,滴溜溜转。视线一会儿朝天,一会儿朝地,就是不和顾元卓接触。
顾元卓轻笑:“真凑巧。”
陈律师呵呵,摆了摆手,遁地而去。
顾元卓没有回家。队友们或许正在频道上呼唤,但是他却已决定把时间留给现实生活中更加重要的人和事。
正因为那些成就和满足都没法变现,才会把那称作虚拟世界。顾元卓又没打算成为职业电竞玩家,在游戏里再怎么一统江山、千秋万代,现实的苦难依旧不会减少折半。
顾元卓搭乘地铁,来到了金融区。
双脚再度站在这片曾经奋斗了一年的大地上,眺望四周林立的高楼,心中感情已不是五味杂陈能概括总结。
银行区没有了他顾元卓,照样繁荣兴盛。又因圣诞将至,四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空气中的铜臭都混着浓郁的肉桂红酒气。
也不知是哪位领导的奇思妙想,一尊巨大的圣诞老人的塑像正往广场上的水池子里倾倒金灿灿的钱币。
金山银山往水里倒,就没人觉得这寓意比放一套熊出没在这里还晦气?
银行区的男女老少永远衣冠楚楚。那些西装革履,手提古琦*屏蔽的关键字*包,健步如飞还忙着对着手机喋喋不休的男人,看在顾元卓眼中,仿若前世。
顾元卓心想,他真的想回到这里?
“元卓?”
顾元卓皱眉,但还是转过了身去。
“真的是你?”林佩仪一脸惊喜地快步走来。
她约了位男士吃午饭,迟到了半个小时才姗姗而来,过街之际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
“你还好吗?葬礼后就一直没你的消息。”林佩仪目光热切地打量顾元卓,“老天爷,你瘦了好大一圈。我刚开始还不敢招呼你。你还好吗?”
顾元卓这阵子被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对答如流:“苟且偷生,好与不好,如人饮水了。”
林佩仪心疼得俏丽容颜都皱做了一堆:“你不回我的电话和短信,我想着你肯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也不敢过多打搅你。听说你已经搬家了?”
“是。房子卖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
顾元卓顿了一下,说:“住我男朋友家里。”
“江教授呀。”林佩仪淡淡道,“他还好吗?”
“他也挺好的。”顾元卓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
林佩仪眼神一闪,窥到了机遇。她当即就决定放那位倒霉男士的鸽子,改为和顾元卓共进午餐。
两人在写字楼上一间极有名的日料店入座,林佩仪随手点了两人套餐。
顾元卓做了一个以往他从来不会做的动作:他翻开菜单,特意看了一眼套餐的价格。
一顿午饭,大概要吃掉江雨生三分之一的月工资。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了菜单。
林佩仪看在眼里,心里亦轻微地咯噔一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改变了。
酒菜上来,林佩仪夹着刺身,说:“其实同学们都很关心你。可是大伙儿都还在爹妈手下讨生活,对你家的困境束手无策。我听说张文杰那痴情的小孩儿还给你送了钱去。”
顾元卓苦笑:“是。但是我没收。他红着眼眶走了,一直没再联系。我很感谢他。”
“他对你真够痴情。”林佩仪口头说着,心里却是不屑。
一厢情愿的痴情,却往往总干些蠢事。
送钱上门,同打顾元卓耳光有何异?况且张文杰家不过开几家连锁娱乐厅,他拿出来的钱,于顾元卓来说也不过杯水车薪。
江雨生家财万贯,绝对饿不了顾元卓。顾元卓能咬牙吃男朋友养活,已用尽了他所有自尊,张文杰这蠢蛋还上门给他百上家斤。
林佩仪一贯都不把张文杰当竞争对手。
“江教授最近应当也不容易。”她说。
“多亏他一直在我身边。”顾元卓并不怎么吃菜,酒倒是一杯接着一杯,“我对他,无以为报。”
欠着*屏蔽的关键字*的恩情,还谈个屁的恋爱。
林佩仪问:“你今天过来是办事的吗?还是找到新工作了?”
“我就过来看看。”顾元卓说,“我还没有开始找工作。要找,估计也无人敢再聘用我。你不知道我的官司?”
这么大的事,林佩仪自然知道。
她讪笑:“我不是听说这事是个误会,检察院已经撤诉了?怎么,对方不肯善罢甘休,还要起诉你失责?”
顾元卓点头,又饮完一杯酒:“今日一审开庭才结束。我们是老朋友,我不瞒你。这事凶多吉少。”
林佩仪手脚都有些发凉:“他们要你赔偿多少?”
顾元卓说了个数。
对于林佩仪来说,这数都让她要忍不住皱眉,更何况如今破产了的顾元卓。
林佩仪对着满桌琳琅的菜肴失去了胃口。她放下了筷子,也学着顾元卓,端起了酒杯。
“江教授怎么说?”她问,语气已转成一副商量大事的慎重。
“他不介意替我还钱。”顾元卓木然道,“但是我不会要他的钱。”
“我想你也不会。”林佩仪说,“那你怎么办?”
“律师说,法院判决会参考我的实际情况,不会真要我还那么多。找工作,赚钱,做牛做马几十年,总有还清的时候。”
“听起来是对方有意刁难你。”
“当我不知道?可是他们在暗我在明。也许到死那天才知道自己以前*屏蔽的关键字*了谁。”
林佩仪突然发现,她不再觉得顾元卓的落寞忧郁拨动人心。他的愁眉苦脸和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丧丧就习惯了。
。
第49章 第49章()
顾元卓的酒意有点上头;忍不住继续说:“我和雨生整天吵架。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容易;可是依旧忍不住挑剔对方。他看不起我自暴自弃;我嫌弃他啰嗦。他对我也越来越没有耐心。”
林佩仪低声说:“我想江教授这些日子里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我知道。”顾元卓低垂下了头;“我并不是放弃自己。我只是觉得很累,太累了。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可是他偏偏要叫醒我;把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我眼前。”
林佩仪无言以对。
没想到几杯酒就让顾元卓现出了原形,破除封印的颓废之气张牙舞爪地自他头顶腾飞而起。
顾元卓又倒上一杯酒:“我觉得人就站在一座断桥上,必须纵身一跃赴深渊,才能继续往前走。可离开现在的路;是否又是对的选择?我绝对不会寄生在雨生身上,我也更不甘做一份平凡的职业,回家洗衣做饭接送孩子”
林佩仪叹气。她端着酒杯,心思不自觉飘回了从前。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穿着新做的绉纱裙,端着金色的香槟,去迎接前来参加她成人生日会的小表姐。
小表姐和她关系并不亲厚,有心来夺她风头;姣好的身段穿着珠灰色亮片的长裙,如一尾美人鱼。她手里挽着的高大俊朗的少年,更是带给林佩仪的灵魂一股从未有过的震撼。
那少年的面孔如宝石般耀眼;笑起来,全世界都放光。林佩仪只要看他一眼,就觉得浑身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仿佛随时可以双脚用力一蹬,飞上外太空去摘星星月亮。
而眼前这个黑瘦愁苦、低眉耷眼的男子,原来他的脊背也能弯曲,他的双肩也会塌陷。他也会忽略别人的脸色,自顾抑扬顿挫地唱着悲惨世界。
“我知道我要是和雨生商量,他肯定会说:不论我作出什么选择,他都会支持我。”顾元卓抬头看向林佩仪,“我不需要这种盲目的鼓励。我需要一个指路人。”
而林佩仪无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动作。
她抬起手遮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呵欠还未打完,她已惊觉不妥,急忙讪笑着放下了手。
但是顾元卓已经闭上了嘴,平静地看着她。
“你昨天肯定又加班了。”他的声音十分镇定。
林佩仪感激地抓着这根杆子往下溜,点头干笑:“年末了,没办法。”
顾元卓十分体贴:“瞧,都是我在啰嗦,让你连饭都吃不痛快。”
“我本来也不饿。”林佩仪低头看手表,装出惊讶状,“都这个点了?糟糕,我约了客户谈事情。这顿饭”
“我来卖单。”顾元卓伸手先一步把单据拿在手里,“你工作要紧,我们以后有空再聚。”
他这个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倜傥,笑容疏朗清爽,目光充满温柔的力量,修长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桌角,宽肩蜂腰,俊朗脱俗。
林佩仪很惋惜。但她还是拿着手袋,起身告辞。
林佩仪走后,顾元卓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阵子,才转过身。
他一手撑着头,筷子夹着寿司,慢慢吃着,吃着。
而后笑了。
又学会了一门课。
没有任何人,哪怕最爱你的人,都不会有耐心无限地聆听你诉苦。
成年人,做任何事都要懂得掌控一个度。不论是给予还是索取,都要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