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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回头我带你上校场跑圈,保证下次你再跑十里都不会腿软,怎么样!对你够好吧。”
居然还有下次!
她一个软枕砸过去,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一轮角逐还未分出胜负,门外忽有人进来,走得风驰电掣。项夫人去得早,项侍郎又未曾续弦,故而项家的几个兄妹歪七扭八地长了数年,形态各异。
项圆圆是家里唯一的明珠,还没学会什么叫识相,一进门见得此情此景,张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负宛遥姐姐了!”
项桓刚隔开对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锅,转头反驳:“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儿欺负她了?”
宛遥干着缺德事,反而莫名被归为弱势一方,不免有些亏心,忙讪讪地把手里的“凶器”背到背后。
项圆圆卖亲哥卖得理直气壮:“那肯定也是你不对在先,平白无故,谁吃饱了撑的来揍你啊。”
后者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对一孤立无援,他龇了龇牙,无话可说。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别妨碍我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带着笑意薄责道:“小桓,不可以对女孩子家这么凶的。”
第十六章()
戎装矫健的影子出现在烈日下的院中;来者手虚摁在佩剑之上;脚步里夹杂甲胄轻撞的声音。
项桓双目一亮;紧赶着就要趿鞋下床。
“大将军!”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