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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好快呀,一晃3年过去了。”马场长坐在学员们对面,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然后嘻嘻哈哈、似是很随便地说了起来,“说是改造也好,说是下放也好,如今就不提了吧,老实说,诸位的问题本来不应该由公安局管。我们是保护人民的,对敌人实行专政,思想问题思想解决的么,何必搞得这样严重呢?过去就让它过去好了,从现在开始诸位不再是学员了,咱们名正言顺,是下放干部。不要再和那些社会渣滓们住在一起了,我早就对他们说过,要让大家搬出来的么,一时房子没准备好,就委屈大家了。昨天我看过了,干部宿舍腾出房间来了,有大炕,有煤灶,有玻璃窗,就是这个条件么,和市里没法比,在农场是最好的房间了。吃饭呢,和下放干部同等待遇,至于劳动么,算是锻炼身体吧,今年冬天就不劳动了,明年春天,种些果树,养些鱼,收下什么东西来,就归你们自己用。目前中央还没有做出进一步安排,你们就先在农场住着,这里就算是一个世外桃园吧。还有一件事,你们干嘛总叫我马场长呢?还规规矩矩地站着,那些规矩我们是给那些专政对象们定的,你们怎么也用上了呢?从早我就想给你们提抗议,从今之后,大家只叫我老马,我也叫你们老王老李,让我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对地富反坏实行专政。”
说到这时,大家才有了一点轻松的感觉,马场长说对地富反坏实行专政,我们这些“右”解放出来了,一定是中央下了什么精神,否则凭他小小的马场长,也不敢把右派解放出来。
一夜之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了。听着马场长的话,不像是引蛇出洞,大家抬起了头来相互望着,有的人先就笑了,也挺起腰板来了,吸烟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点着一支烟,大家还互相敬烟,气氛立即轻松下来了。
会上没有安排学员们说话,也没有讨论,就是让大家从土坯房里搬出来,然后再去干部食堂吃饭。最后马场长还告诉大家说,农场正在为大家安排假期,请大家先休整几天,分批回市里休息。
我们自由了,真是令人不敢想象,中国的事就是如此简单,看着似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一个人说了一句话,本来是天大的事,立即就微不足道了,那些该杀的右派,一夜之间也就不专政了,连马场长也向这些人笑了,上面若是没有精神,马场长敢笑吗?
改善处境之后的第一件事,大家开了一个联欢会,好像是因为快过年了吧,是大家到农场之后的第一次联欢,我也出了节目,说了一个小笑话,连马场长都被我逗乐了。事后马场长在院里见到我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的笑话说得好:“唉呀,没想到,你还这样幽默,这些年光看见你干活,还以为你就是一个书呆子。”我没有向马场长多说什么,笑了笑,也就走开了。
改善处境后的第二件事,放假,假期半个月,按供应比例发放粮票,细粮粗粮的比例享受城市居民待遇,这真是件大喜事了,人们开始议论放假回家后如何享受。我想我回到市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到浴池去美美地洗上一个澡,把这一连3年的疲劳全洗掉,然后再到饭馆去美美地吃上一顿,听说现在市里有高价饭店,可以吃上肉,我一定要摆上几样大菜,再要上一瓶啤酒,过一次帝王的生活,我更想好好休息几天,睡他个昏天黑地,再逛逛书店,看几场电影,只是不去找任何人,免得讨厌。
放假的前一天,农场分给每人50斤大白菜,在饥饿的年代,这50斤大白菜很是一笔财富了,而且是从菜窖里取出来的越冬白菜,没有一片粗叶子,全都是菜心,据说这样的白菜,黑市上卖到几元钱1斤,还买不到。市民们过年,每人只售1斤白菜,还是冻菜。
第二天一早,赶第一班长途汽车,我回市里度假,到了市里已经是中午了,换乘市内汽车,正在上班时间,车里倒不太挤,我还找到一个座位。待我坐下之后,我发现满车的人都在看我,一时之间我感到有些紧张,我怕是自己在农场呆得太久了,行动上有什么破绽,真让人看出我是从“里面”放出来的,真是太丢人了。
向人们望望,倒也没有什么歧视我的神态,这时我想,他们可能以为我是一个菜贩子,50斤大白菜,太让人眼馋了。人们似是不理解,看上去像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怎么会贩卖白菜呢?
坐在公共汽车里,双手护着一大捆白菜,心里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天津不是穷乡僻壤,和其它地方比起来,天津人的生活水平不算太低,可是几年的时间,天津人看见大白菜都吃惊了,中国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呢?
回到市里,各处走走,看到了萧条,看到了饥饿,比起来农场还真是世外桃园了,每天总还有饭吃,就算是吃不饱吧,可是还不至于像城里这样,满城是饥民,人们的目光燃烧着饥饿。我看见有人抢过一位妇女手里的东西,塞到嘴里就吞,那个妇女追上来狠狠地砸那个抢东西人,那个人还往嘴里塞,其情其景真是惨不忍睹了。
还听到了许多消息,说有的地方已经饿死人了,家里人每天都是称着粮食吃饭,各人吃各人的定量,满天津市买不到肉,看不见鱼,商场的厨窗里倒也摆着些东西,但是不卖;有些东西要凭票供应,每个人每月有2两油、2两肉,就是这2两肉,也不容易买到,听说哪个肉店来了肉,人们夜里去排队,才一开门,肉就卖光了,还学到了许多新词汇,什么粗的细的全国的,走后门儿,还有什么工业品票,副食票,一个副食票,可以到早点铺去喝一碗馄饨,当然要交一两粮票。我到一家卖烧饼的小店排队等着买一只烧饼,买烧饼要用细粮票,一个老人拿着1两粗粮票,想向我换1两细粮票,我没敢换给他,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犯法,是不是破坏国家经济秩序。
这样的一场大灾难,真也是匡古所未闻了。
第五部分十六、活着、或者不活(1)
一年之中,大田组最后的庄稼活是打草。农田里的庄稼收净了,晒了场,粮食一汽车一汽车地运走了,有人说是上缴国库,也有人说是送到各级机关做补助粮去了。反正农场学员一点也没有多吃,还是过着每天8两定量的日子。
对于农民们来说,这正是冬闲的时候,但大跃进年代农民们已经不再有冬闲的概念了,公社正是在这时开展农田建设,所谓的农田建设,也就是修沟整地之类。农场当然更不能例外,也要想着法儿地让学员们干活。农田里确实是没有什么活好干了,只剩下了高高的稗子草还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队部决定把稗子草收回来做饲料,派学员出工去割草,规定每天的劳动定额是两担草。最初的两担草倒也不算是什么重活,几年的劳动,早已经练出一点力气来了。但是近处的草收完之后,就要到远处去割草,最远的距离要走上半天的路程,早晨早早出发,带上干粮,走大约8里多路,到了荒地,忙着割下稗草,然后再往回返,这样返回农场时,已经是晚上6点多钟了。到这时,虽然每天只担一担草,但是比两担草还要累。
一担草至少要有100斤,来回走将近20里路,再挑回一担草,劳动量实在不轻了。还是沿着河堤走,河堤上没有路,高低不平,挑着一担草走在河堤上,要挺直了腰,就是这样不知什么地方河堤高了出来,前面的草碰在堤面上,担草的人就要打一个趔趄,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就可能会跌倒。把前面的草稍稍担高一点,后面的草又拖在堤面上,那就更走不动了。
还吃不饱肚子。
我体力不行,早晨早早地就出发了,我想比别人早到一会儿,早一会儿割完草,早一会儿往回返,也许就不至于落在别人后面了;早一时把草割下来,让阳光晒一天,再捆起来,份量也会变得轻些。就这样,我一连干了几天,总是觉得吃力,每天把一担草挑回农场,我早就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
最可怕的是,挑着一担草回来时在河堤上走的那8里路,人非草木,谁能没有一点思想呢?挑着100多斤的草,走在高低不平的河堤上,一路上心里乱得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想什么,反正就是越走心情越沉重,有一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似是自己再也不会活着回农场了。
这一天刮起了大风,去时倒也没觉出风力多大,扛条扁担顺着河堤就走下去了,回来的时候挑着100斤草走在河堤上,就迈不开步子了。大堤上风野,迎面似有一堵墙,扁担横过来,两个大草捆一左一右上下剧烈地摇摆着,迎面的北风推着人向后退。扁担纵着挑在肩上,两个大草捆一前一后,大风把前面的草捆吹回到你的怀里,使你几乎站不稳身子,再要弯下身子走路,草捆就拖在堤面上了。
在大风里,我挣扎着,一步也走不动,后面的人挑着担子从我身边漫过去了,有人告诉我挑担子迎风走路的办法,我试了试,仍然是走不出几步,人和草就是在风里打转。站在河堤上,我束手无策,北风抽打着我的脸,似一把利刃割着我的肌肤,棉衣不御寒,不多时几乎连骨髓都结成了冰。时间也就是才下午5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我不禁一阵一阵全身发抖,上牙禁不住地嗑着下牙,我已经彻底垮掉了。
但我知道,不把草挑回去,那是要受到“帮助”的,我实在不肯为完不成定额去受那种侮辱。那些偷懒的人磨洋工,完不成定额回农场磨饭吃的景象,我想起来都为那些人感到羞耻。劳动定额虽然分配到个人头上,但是全部的劳动定额是按班组计算的,你今天少挑回一担草,明天大家就要把你今天欠下的劳动定额补上,学员们对于没有完成定额的人,是极端憎恨的。我亲眼看到过的,大家指着不肯出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