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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十九、十年浩劫(2)
谁也没有想到,1957年把表哥打成右派,表哥和姑妈都是爱面子的人,他被打成右派的事,一直到他被学校开除、送到矿上去劳动改造,我们才知道他出了“事”,也就在这同时,我被送进农场,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1964年,我从农场顶着右派帽子回来,春节,在姑妈家见到了表哥,这时他已经摘掉右派帽子了,在金矿上做技术工作,我看到他的笔记本,那上面记载着的内容,我一点也看不懂,我只看出他工作很有成效,更看出他工作的努力和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表哥和我同是右派,但我们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于反右运动的不满,表哥更是非常严肃地向我说,这些年的劳动改造,使他在各方面都得到极大的提高,他更对我说,过去我们都是吃了骄傲的亏,其实我们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只有到劳动人民中改造自己,才知道个人的力量原来是微不足道的,只有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
经历过劳动改造,表哥从心里认识到了自己曾经犯过的严重错误,从感情上他有一种重新做人的动力,他绝对不似我这样,从感情上就不接受反右运动对我的“批判”,反右运动给我定的罪行,完全是无中生有,因为反胡风运动中我受到株连,又因为那时候我年龄太小,无法给我定太重的“罪”,更不能逮捕我,正好有一场反右运动,顺理成章,就把我打成右派了。
表哥的被打成右派,只是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太好,更是因为他对革命和领袖的无限忠诚,其实在大鸣大放时,他并不是学生领袖,他也没有任何右派言论,或者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向党进攻,一个学理工的学生能够懂得多少政治呢?但到底他没能逃出那一场劫难,由此,也就毁了他的一生。
据姑妈后来对我说,就是在我被关押在工厂的第二天,8月27日晚上,姑妈正在家里做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问:“郭家是住在这里吗?”姑妈闻声迎了出来,只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外,姑妈说,谁也没有料到是她的儿子出了“事儿”,明明就看见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大汽车,可是谁会想到就在那辆大卡车上“停”着她独生儿子的尸体呢?
姑妈把陌生人迎到房里,这时陌生人向姑妈介绍自己说是北京金矿上的人。姑妈想,可能是儿子最近不能回家,有事情让人给家里送个信儿来了,就还客气地给陌生人送茶,还问陌生人吃过饭没有。
坐了一会儿,姑妈向陌生人问是不是儿子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家里,或者是向家里要什么东西?这时,陌生人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对姑妈说:“你的儿子在矿上出了一点事,矿上派我来给家里送信。”
“哦。”姑妈答应了一声,心想儿子会出什么事呢?他的右派帽子早就摘掉了,文化大革命么,不是人人都要受教育吗?
“矿上的领导嘱咐我说,见到您之后,一定要先安慰您冷静。”矿上来的人还对姑妈说。
“嗐,在外面工作呗,有什么好冷静的?”姑妈对矿上来的人说。
“这件事情很严重,您一定要冷静。”矿上来的人还是对姑妈说着。
这时,姑妈已经感到情况有点不对了,但无论怎样,姑妈也不会想到她的儿子“没有”了。
“有什么事情你们说吧,他不就是五七年那点事吗?再严重还能严重到哪儿去?”姑妈也是严肃地对矿上来的人说。
“事情比您想的还要严重,你的儿子自杀了。”
后来姑妈对我说,当时,她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看了看矿上来的人,姑妈什么话也没说,就是呆呆地坐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似是从梦里醒过来之后,姑妈才向矿上来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但是,没有等矿上来的人回答姑妈的询问,眼前一片漆黑,姑妈已经昏倒过去了。
等姑妈醒过来之后,表哥的尸体已经从大汽车上抬到了后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院里放好一对床板,就把表哥的尸体“停”放在床板上了。
见到我,姑妈放声痛哭,一面哭着还一面泣诉着:“这是谁做的孽呀,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惹了你们谁了呀,你们就不让他活下去了呀。”
看着姑妈哭得几乎要昏过去,我只好在一旁劝解,表哥和我一起长大,又一起罹难,我心间的悲痛绝不比姑妈轻多少,只是,这时我哭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心上压着一块重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劝说了好长时间,姑妈才终于有了平静说话的能力,这时候姑妈告诉我说,据矿上来的人说,表哥本来没受什么“冲击”,也没有他的大字报,他在化验室工作,每天晚上就在化验室“学习”著作,表现上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自杀的那天晚上,才开过一个批斗会,是批斗一个领导干部,在揭发到这个领导干部重用资产阶级技术权威的时候,愤怒的群众再也捺不住愤怒的感情,一些人为触及这位领导干部的灵魂,就动手打了他,偏偏不巧就把胳膊扭伤了,也不是多重的伤,送到医院打了石膏。很晚很晚,这位骨折的领导干部从医院回来,正遇见我的这位表哥,平时他俩人的关系很好,这位领导干部也没和我的这位表哥说任何话,我的表哥回到化验室,不多时人们就听见从化验室里传出来一声喊叫,一声很怕人很怕人的喊叫,人们闻声跑过去,推开化验室的门,就看见我的这位表哥倒在地上,嘴角上有一丝血渍,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就这样,表哥在绝望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表哥的死,不仅对姑妈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对于我们每一个亲戚朋友,也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多少年的时间,人们总是回避提到表哥的事,就像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只有在后来姑妈去世的时候,人们才说起姑妈的可怜,她惟一的儿子早在她去世之前,就离开她了,只留下一个孤单的姑妈,还给她留下那样可怕的记忆。
祸从天降,一个家庭就这样被毁掉了。表哥的死使我的妻子受到可怕刺激,多少年过去,妻子都无法从那次可怕的打击中苏醒过来,妻子说我们的孩子从生下来看见什么都怕,也是妻子受了那次刺激的原因,到底我们三口人都还没有留下太重的影响,为此我感到万幸。
…………
“正确对待群众”,是看待文化大革命重要的态度问题,惟有正确对待群众的人,才有可能在运动中受到应有的教育,也才能经受运动的考验,在继续革命的道路上奋勇向前;再至于牛鬼蛇神,那就更要正确对待群众了,不能正确对待群众,牛鬼蛇神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还被告知,群众是通情达理的,群众能够自己教育自己,任何人都不要说三道四,对于群众运动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首先必须有一个正确的态度,不能挫伤群众的革命热情,文化大革命能不能取得胜利,关键在于群众是否发动了起来,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自己往往是非常幼稚可笑的。
果然,通情达理的群众就在运动中发明了许多革命创举,最先是喷气式,在批斗牛鬼蛇神时,由4个壮汉从背后扭住牛鬼蛇神的胳膊,再把牛鬼蛇神狠狠地往下压,看着就和喷气式飞机一样,惟有如此才能表现出群众誓死保卫的决心,也才能表现出群众对于牛鬼蛇神的仇恨。
第六部分十九、十年浩劫(3)
喷气式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在工厂里看到过群众给机械局的一位老干部坐喷气式,4个壮汉揪着他从工厂大院走过,还没有走进会场,这位老干部就失去知觉了,斗争大会还要召开,就看着4个壮汉似拉一只麻袋一样把这位老干部拉进了会场,然后就是震天动地的口号声:“打倒走资派。”
斗走资派,再毒恶也还是没有打死过人,喷气式之外,还要挂牌子,是一块大木牌,用绳子吊在脖子上,更野蛮的作法,在大木牌下面坠上一块砖头,我看见过有坠3块砖头的,以作为群众对他们不走革命路线的惩罚,但到底走资派是内部矛盾,对于敌我矛盾的牛鬼蛇神,就更不客气了。
在工厂里,革命群众把批斗我,叫作是过热堂。封建社会,公堂上动用刑具拷打罪犯,叫作是过热堂,此中还不包括打板子,打板子是必须的审案程序,不打板子,岂不就“请客吃饭”了吗?更何况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革命的行动,如今对牛鬼蛇神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更不能“温良恭俭让”了。
在工厂里,我是第一个过热堂的阶级敌人,因为在揪牛鬼蛇神的第一天,我和革命群众对抗,最后是车间老工人把我救了出来,我才没有被愤怒的革命群众活活打死。在小黑房里关了好几天,除了白天在大院里扫地之外,革命群众也没有对我采取行动,但我知道革命群众是不会轻放过我的,在这期间,将我救出来的那位老工人还以车间领导的身份和我谈过话,那位老工人说,我们把你救出来,只是出于革命的人道主义,一点也不是我们对你的同情,你的反革命行动,你自己应该负责,只有老老实实向人民低头认罪,你才能得到革命群众的宽大处理,否则一切后果只能由你自己负责了。
老工人的谈话,我自然能够理解,他暗示我再也不能和革命群众对立了。我当然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形势,鸡蛋往石头上撞,不会有好结果。别人可以忍受的一切我也可以忍受,不就是“低头认罪”吗?别人怎么低头认罪,我就如何低头认罪,以我的反革命“罪行”,总不至于判处死刑吧。
就在这时,传来消息说,革命群众开始要给阶级敌人过热堂了。我当然预料到这一场劫难,我是逃不脱的了,再不想对抗,我做好了思想准备,只等着给我过热堂了。也就在这时候,以老工人为首的车间领导也被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