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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下,他正要松手放下她,随意看了一眼她的脸,却见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多久了。
沈休文微微一惊,复又咧嘴笑道:“你醒了,我让你的内侍去找人来了。”
小女孩用清莹秀澈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十分冷静,之前曾有的悲伤仿佛是种他的错觉。她忽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抿抿粉润的唇瓣,开口轻声道:“你不用在这了,先走吧。”
沈休文手臂一顿,轻轻地把她松开,然后洒脱一笑道:“好,那就告辞了。”
小女孩收拢双臂抱于胸前,在袖中紧钮住双手,垂眸微微点了点头。生死之际,她看到了很多。睁眼之后,她思考了很多。
她对自己说,端木福,你蠢一次就够了!既然你活下来了,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比谁都好!
沈休文临走见她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有点肉乎乎的小脸蛋上神色莫名,紧紧抱着她自己,看上去倒是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还是再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端木福闻言抬眸,眼睛里似有泪水又要汹涌。但她强忍下来,轻声却又坚定地道:“我可以的,你快走。”
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好人,果然流言不可信。她不想他立刻被卷进她的事里。她待会回去,总要弄出点动静来的。她的恩人,她自会想法报答他的恩情,但肯定不是眼下。
若是他此时不走,待会来了人,他就不好脱身了。她不知道宫里那些虚伪的嘴脸会不会凑过来搞事,但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眼前这个近看如清风朗月般的人见识到。
“好吧,再见。”沈休文微笑摆摆手,再看看路,便朝着一条山道走去。
端木福盯着他,觉得他那摇手的样子倒有两分传说中的傻样,嘴角不由微微翘了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消失在山林中,才暗叹了口气收回。她又望向行宫的方向,见自己的永华宫总管高欢带着人急急赶来,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可是,她再不会退缩了,再也不会!
端木福冷眼扫过地上的小内侍,缓缓又闭上了眼睛。
“殿下!奴才来迟了!殿下!”不一会,高欢忧心忡忡地急奔到她身边。
端木福湿发散乱,小脸煞白,昏迷中还在呓语,嘴里轻唤着:“父皇,父皇”
高欢忙令跟来的大宫女小心抱起她,又对后头的内侍道:“快,你先行一步去禀明皇上!”
他看着人把端木福送上软轿后,皱眉让人背起地上的小内侍,便下令返回行宫。
临走前,高欢望了一眼宁静的白云湖和那艘翻覆的内造采莲小舟,心中叹息。
大公主真是太天真了。
他如果只想做个平常的贵族子弟,混吃等死,没什么追求,是可以放弃这次机会。但凡他有一点上进心,在这样被国家最高权力者关注的情况下,都应该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否则,他的形象一旦在皇帝心中定了位,再想扭转就可能千难万难了。
沈休文问自己,要放弃吗?
答案是不。不管是原身,还是他自己,都是有少年壮志的人,怎么会甘心过被人嘲笑的日子,做个没用的草包呢。
既然皇帝明确地提出了他的舆论形象存在问题,需要改正,那他就让大家从今日开始改变对他的印象吧。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他只要放弃对原身的模仿,做回自己就好了。
沈休文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随意在一处尚未有人的小方亭中落座。亭中案上已备有甜瓜胡桃、葡萄水梨等各色果盘。另有四个琉璃冰碗,内盛枣泥山药、杏仁豆腐,冒着微微的寒气,冰镇爽口。
沈休文拿过一碗,边享用边赏起景来。这清芬园大半是建在山上小瀑布积落而成的十亩池水上。其靠山处白练飞空,奇石映潭;碧水中菡萏摇曳,粉白相间,煞是美丽;池面上曲桥相连,风亭水榭错落有致。在西面高地上则有一座清凉殿,旁有长松修竹,浓翠蔽日,是消暑的好地方。
他所在的小亭子侧对着清凉殿,有石径连着爬山廊直到那边的北厢房。大宁民风较为开放,并没有后世森严的男女之防。而且女子三十岁以上已婚已育有才者,也可参加科考,可入仕,只是不能主政一方,也不能任三品以上重臣,大都是在各部门做些文书编纂工作。
沈休文了解此条后,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么看来,大宁朝比他所知的古代国家要进步开明许多啊。
这次来参加消暑会的,虽然没有女官员,却有不少世家嫡女,她们此时大多聚在清凉殿南边。
沈休文观察了一下,在园内的人大概有三类。一是随同皇帝出京的朝中重臣们,他们一般直接就进了清凉殿等候皇帝过来。二是皇帝的子女们,皇子们在那池上的澄观楼,公主们则在浮香阁上。
三是得皇帝看重的世家子女,都是青春少年少女,他自己也算其中。文臣家的,以谢彦卿为首,大都在殿南八角大亭子里。武将家的,倒是都离他不远,三三俩俩的坐在各处,并没有领头的。
其实拼爹的话,他爹是最牛的,不仅是上柱国大将军,更有可以世袭的保国公爵位。但尴尬的是,他一不是嫡长子,不会继承世子之位,二是他以往并没让人佩服的能力,反而常常给武将子女抹黑,让这些人心有不满。
要不是他哥不在京城,他早就更混不开了,也不一定能随皇帝出来避暑。就这样,围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一些眼下无缘到行宫的中层武官子弟,和想拉拢他的一两个皇子伴读。
沈休文含着一口冰凉的豆沙,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情况并不着急。他随意远眺,发现有个人似在澄观楼上朝他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端木澄身边的罗朋,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将原身忽悠了的那个。
他挑眉想了想,眼下凑到皇子群里,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干脆地忽视那边的示意,移开脸,权当自己没看到。
那边罗朋见他在亭中安坐不动,心中恼恨。这个沈休文脑子不够用,上次竟笨得直接上手去揍谢彦卿,要是真能把谢彦卿弄残废了也行,偏偏人家什么事都没有,他自个倒落湖里去了。因为此事,害得二皇子都训斥了他。
他做什么了,不过是在沈休文面前说了些谢彦卿的坏话而已,哪能想到这个二傻子会见到人就动拳头啊。若不是他沈休文是沈茂同的嫡子,他早就暗地里找人将他废了。就他那花拳绣腿,还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碰到人谢彦卿,就完全露馅了。
他没想到皇帝还将沈休文叫来了参加消暑会。可能那沈休文不知道,他可从二皇子那得知消息,皇帝想在这消暑会上给自己的子女再挑选一批伴读。这次能来的子弟,都是精挑细选,皇帝亲自过了目的。
二皇子是有意选择沈休文的,不愿放弃拉拢上柱国的机会。他心底再看不起沈休文,也不能不依他的意思。再想想,就沈休文那脑子,肯定不能越过他,成为二皇子的心腹。他若过来了,说不定还会闹笑话,给各位皇子逗个乐也好。
罗朋便朝沈休文招了手,不料却被忽视了。二皇子问了他,他如实回答,居然也没被相信,只道那沈休文怕是没看见才如此的。二皇子大度,但他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暗道,待会皇上来了,必会给参选的人出题,让众人施展才艺,到时有那混小子出丑的时候。
沈休文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他刚舒舒服服地吃完一碗冰豆沙,便看到谢彦卿独自朝这边走来。双方目光对上,他自然知道了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嘴角微扬,带起一点温和笑意,站起身来,迎上进亭的人。
“谢兄找我有事?”他直白道。
谢彦卿也微笑道:“看到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
沈休文笑容放大了些道:“如此啊,小弟荣幸,那谢兄请坐。”
谢彦卿也没客气,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沈休文侧身惬意地倚靠在栏杆上,笑着道:“你这样过来,教不少人十分惊讶呀。”不提南面的文官子弟们,就是武将这边的,也都把目光好奇地落在他们身上。
“我交朋友,只随心,不在乎别的,”谢彦卿爽快道,“休文,你如今很合我眼缘。”
沈休文微一挑眉,哈哈笑道:“谢兄此话我深有同感。”
两人默契地各自拿起案上一盏水酒,举杯相敬后一饮而尽。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地敏锐观察,行迹并不明显,他顺着记忆里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跟在领路内侍身后,丝毫没有东张西望,一路老老实实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宫御书房。
经过内侍通禀,沈休文没在门外等待多久,就被唤了进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是见过许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数众多的宴会上。单独面见,这还是第一次。
沈休文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有点紧张,但是大体能做到镇定从容。没想到,他刚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感。他的身体顿起应激反应,肾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动作,只暗暗调整好状态,尽量正常地走向那个压力源。
皇帝在搞什么?他这是受别人的鱼池之殃,还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见?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谢彦卿的事不是已经因为他落水而扯平了吗?难道,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觉得压力山大,便猜想着皇帝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再怎么胡想,也不会料到那是老丈人对未来女婿的看不顺眼。
“沈休文叩见皇上,皇上圣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给这个古代皇帝了。在这个不跪就去死的时代,他真是无奈。
端木镕盯着他,过了会才淡淡道:“平身吧,赐坐。”他的威压就算是朝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