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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木然,但感到更多的是茫然。这种短暂的迷失,欢喜之后的失落让他寝食难安。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一有时间就到天然居去,找罗盛威讨教古画鉴赏的诀窍。只有沉浸在那些泛黄古旧的绢布纸张里,他的心境才会平静下来,变得像没有涟漪的湖水,变得空灵而朦胧。他总是喜欢望着那些凝固的山水,想象它们是怎样从作画者灵巧的手指下幻化出来,变成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不说话却与自己心灵相通,给自己心尖上添上一份柔软。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在无声的交流中读出一段历史,读出沧桑的岁月,读出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那种如烟的往事。他喜欢让自己的思绪纵横驰骋信马由缰,穿梭于千百年倏忽而过的时光里。
好在他天资聪颖,对于罗盛威的悉心指点,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正确领会并一举反三。技艺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提升。直到这日上午,罗盛威笑吟吟地对他说:“墨源,我能交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后面的造化如何,也只有靠你自己花时间慢慢琢磨了。”
李墨源点点头,眼中露出感激之情,他直起身来,对着满屋的丹青墨宝,不无感慨地说:“罗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学无止境,我会好好把握的。”
“李大哥,你好好琢磨,以后再教我。”罗子衿故意逗趣。这些日子见到墨源过来,她总是寻些借口待在画室里,不离左右,罗盛威有些狐疑,这闺女,以前可是对字画从来不感兴趣的。
她接着又说:“你文才这么好,还学什么古画鉴定嘛?要不要我教几套功夫给你,又能防身,还能健体啊。”
墨源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放着罗叔这么好的老师,找我教,岂不是舍本求末?学武功我不行,筋骨都硬了,容易闪到腰啊。”
三个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有空教我学骑马倒是不错。”墨源很羡慕那种高超的骑术,人马合一,人在马上优美的姿势真是赏心悦目。而且他也知道子衿的骑术一流。
“好啊。”子衿没想到墨源会对骑马感兴趣,有些喜不自胜,想到可以有机会与墨源在一起,而且避开父亲等人,连忙一叠声答应道,“你什么时间有空,就来找我好了。”
“墨源,这里古画很多,你有空可以时常过来,自己多看多比较,提高赏鉴技艺。这段时间店里生意比较忙,我也就不能时时陪着你了。”罗盛威吩咐道。
罗子衿抢着话头说:“没关系,我陪着李大哥。”
墨源不无羞赧地说:“那就先谢过了。我还会常来的。”这几天,圣上派人传下话来,揽胜苑正在整修,墨源需常去照应,所以暂时无需到天章阁公干。
对整修一事墨源不以为然,有空学点东西多好啊。他已经决定利用这个空档多来画室几趟。
这时有酒店伙计在门外喊:“掌柜的,有人来结账。”
罗盛威急急忙忙走了。墨源看时间尚早,就接着研究手头的几幅古画。
下午,墨源又来到罗宅。罗盛威不在,罗子衿也不见人影,他看子衿的房门大开,未假思索就走了进去。
房中无人。看到屋中那张熟悉的大炕,墨源又一次想起那日在天然居醉酒,自己曾在这炕上糊里糊涂睡过一个晚上,不知为何脸上竟隐隐有些发烫。正待离开,却见罗子衿从屋外匆匆走了进来。
“你怎么跑进来的?”罗子衿脸呈愠色,一反平日神态。墨源有些吃惊,曾有几次也是这样的情况,罗家父女不在,他也进过这个房间,子衿却从未如此恼怒。
子衿今日怎么了?墨源一时张口结舌,讪讪说道:“门开着,我就进来了。”
对方更加恼火:“女孩子房间你就这样随随便便进来,还懂点规矩不懂!”听语气已是相当震怒。
墨源觉得她的神态异常可笑,进房间怎么啦,又不是没进过。忽然明白过来对方是在耍他,便兀自笑了起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炕上我都睡过了,门还不让我进啊?”
他也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让对方转怒为笑。
哪知对方神色一变,骇然地跌坐在一张椅子上:“什么?你……你说什么?这炕你都睡过了?”
墨源一头雾水:“是啊,你忘记了?还是你帮我脱的衣服呢。”
墨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子衿为何如此震惊呢?这不像是开玩笑啊,难道是失忆了,怎么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呢。
“天哪!”对方听了墨源的话,浑身发抖,怒不可遏。抄起一个茶盏就要向墨源甩过来。却听到门外有人一声怒喝:“住手。”
墨源惊得差点坐到地上。从门外又走进一个罗子衿来。
“子珮,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新科状元李墨源。”走进来的罗子衿看到李墨源魂飞魄散的样子,咯咯地笑出声来:“李大哥,吓糊涂了吧。”
墨源毫无知觉地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目光在两个罗子衿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两个人容貌、身形完全相同,连装扮、衣着都是一般无二,真是咄咄怪事。
“这个是我的妹妹罗子珮。我们是双胞胎。”子衿笑意盈盈地说。让李大哥这样失态,她觉得很开心。
墨源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对方一无所知的样子,原来一早进来的不是子衿,而是妹妹子珮。
罗子珮讪讪放下茶碗,仍是气急败坏,对子衿说:“这种油嘴滑舌的什么状元郎,你也跟他混在一起?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他说自己在这炕上睡过,还说什么帮他脱的衣服……”后面的话,她觉得实在难为情,将声音压得很低才缓缓说出口。
“他没说假话啊。他是在这炕上睡过,我也帮他脱过衣服。”罗子衿大大方方地直言相告。
“你!”子珮突然站起身来:“姐,你还知道什么叫羞耻吗?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啊。”
子衿看她气坏了,不忍再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下去,连忙解释道:“那是爹爹请他喝酒,他喝醉了没法回家,我们才让他在这里寄宿一夜的,所有的事情爹爹得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别在这里胡乱猜测、想入非非了。”说完瞥了墨源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当初也是这样乱想过的。
墨源却顾不得子衿眼神的含意,他只想尽快说清楚,消除误会,所以也连忙点头说道:“是,就是这样,我们确实没什么。墨源实在是失礼到家了,对不起子衿。”
子珮听了二人的解释,将信将疑,不过也不再生气了。她怅然说道:“没什么就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她眼睛盯着李墨源,似乎恨意未消:“尤其是你,李状元。”
“子珮,不得无礼。”不知何时,罗盛威已经站在了门外,他是听到房中喧闹,才过来看看究竟。
罗盛威走了进来,对子珮说:“墨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不知道,他给天然居写了招牌题了楹联之后,慕名前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店里的生意如今真是风生水起,好得令人吃惊啊。”
他正声说道:“还不向你李大哥道歉?出去学了几天医术,没想到脾气倒长进不少。”
墨源连忙说:“罗叔,这不怪子珮,都是墨源不好,认错人了才有这样一场误会。”
子珮听了父亲的话,却也心平气和地说道:“对不起李大哥。我不该这样,我道歉。”
终于峰回路转,墨源看风波就此停歇,一口气松了下来。
几人来到画室。墨源拿出两幅晋代古画作,疑惑不解地问罗盛威:“这两幅画我早上琢磨了半天,一直没看出来哪一副是赝品。为什么会这样呢?”
罗盛威随意瞥了一眼,就笑了起来:“这画是东晋名家刘堪林的作品,名为。有趣的是,眼前的这两幅都是东晋朝的作品,从成画的年代以及画作材质、笔墨、技法风格上自然都难以分辨。我当初两幅画都买下来,也是因为无法确定哪一幅才是真迹。而且这个疑惑在心中存留了很久,始终无法解开。”
墨源一惊:“你是说,赝品也是在东晋朝成画的?”真迹与仿作同时代,极为少见,一般都是后代人仿冒前朝成名画家的作品,以此兜售牟利。
罗盛威笑笑:“当然,不然也不会这么难辨。我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一本刘堪林本人写的札记,才解开了这个谜。”
“刘堪林收过一个徒弟名叫费成道。这个费成道天资聪颖,但出身低微,父亲是刘堪林府中的家奴。晋代是极重家族门第的,所以费成道尽管颇具天赋,但根本无法向当时的名士们那样徜徉山水,吟诗学画。因此刘堪林收他为徒后,他感激得无以复加。发誓一生追随恩师,他所作的画后来居上,技艺甚至超过了刘堪林,但也从未署过自己的大名,都以师父的名字流传于世。是以我们今天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东晋一朝还有费成道这么个丹青妙手。”
原来还有这种奇事,李墨源恍然说道:“这里面有一幅是费成道画的?”
罗盛威点点头:“不错。而且是两人技艺相当时所画,因此犹如我这两个女儿,扑朔迷离真伪难辨,一般人只能望洋兴叹。”
墨源看看身边的子衿和子珮,若有所思。
罗盛威继续说道:“当然,既然刘堪林名声显赫,那么只有出自他本人之手的那幅才能叫做真迹。费成道技艺再高,其作品也只能算作署着别人名字的赝品。”
李墨源叹口气。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能耐再高,也必须得到世人认可,否则就算是才高八斗也只能怀才不遇,最终还是一文不名。
罗盛威将两幅画依次摊开举起,面对阳光照了照,再摆在桌面上。指着其中一幅很肯定地说:“这幅画是刘堪林所做,边上的这幅却是费成道的仿作。”又笑道:“其实,谁仿谁早已无法考证了。或者师傅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