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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接连在山中攀爬寻摸了十数天,这日就抵达了武陵山最西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成了云雾山的地界了。这地方地势极高,极为荒僻,一路行过去根本连人影都不见,更别说什么村落。
经年累月的,地上积了厚厚的枯叶,恰逢大雨,就变得湿滑腐烂,极难行走。更有些天然形成的深坑,被枯枝烂叶遮盖,要是有人进山,不小心踩下去,说不得就得丧命其中。在暴雨来临之时,又被雨水填灌,成了幽深的水潭。
尤其是那些个积阴之地,日久天长,里头的尸骨滋生成邪祟,更是凶戾万分。就比如这个凑巧被我撞上的朱文,就差点成了这阴潭之中的另一具尸骨。
思绪万千,正想得有些入神,就听悉索声响,原来是那个叫朱文的人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爬起身来,走到洞口朝外望了望,又转了回来,说道:“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随即打了个寒颤,“真够冷的。”
这洞中是有些森冷,只是这大雨滂沱,就算想生个火取暖,也找不到干爽的柴火。那人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又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又是一阵哆嗦,朝我道:“陆兄弟,你包里有没酒,给哥哥来上一口。”
我笑说没有。在山中走了这么些天,连之前备的干粮也早吃的完了。朱文使劲地搓了搓手,在洞中转悠了几步,跺了跺脚,哈了几口气,又打量了我几眼,笑说:“陆兄弟,你是术门中人吧?”
我听得微微有些错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不接腔,只是“嗯”了一声,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那朱文搓着手,盯着我瞧了一阵,笑道:“兄弟,你就说是不是吧?”
我也跟着笑了笑。朱文嘿嘿笑了一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哦”了一声,道:“怎么说?”心想,难道是刚才我在潭子那边出手救他的时候,被他瞧出了端倪。
就见那朱文伸出一个指头,朝我身上指了一指,笑道:“你身上没有手机。”
我哑然失笑,道:“这又算什么,这么大雨,兴许我藏在了包里。”心中却是有些诧异,这人似乎对术门颇为了解。
朱文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你一看就是个不用这玩意的人。”
我也不去与他辩驳,只说:“那又说明什么?”
朱文搓了搓手,笑道:“术门有个规矩,门下弟子一律不许用那玩意儿。”说到这里,又摆了摆手,“说到底啊,是不许门人弟子接触所有新派的玩意儿!”
我听他说的有意思,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术门里头的都是些老古董,老顽固?”
朱文呵呵一笑,道:“术门传承了数百年、数千年,到了如今早就是昨日黄花,说是老古董、朽木也不为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打量了我几眼,又道,“不过,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去插话。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这世上大大小小的术门万千,绝大多数都已经泯灭在岁月的长河里。如今剩下的这些个门派,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修行原本就是件极为艰苦的事情,需要清心寡念,最好是如同古时一般,一卷古册,一盏青灯。可是到了如今这年月,又有几人能耐得下这份心思,天长日久地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在我所知的各大小术门,包括道门符箓三宗、葬门、焚香会等等,的确都以本门法规严令门下弟子依照古法清苦度日,无一例外。
这并不是各大术门的掌舵人想要做个老古董,做个不思变通的老顽固,而是术门本身就是个老古董。
这种做法看似可笑怪异,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术门一旦变得不那么老古董了,它也就死了,不复存在了。
我们这些人只能留在古老的世界中,与如今这个世道本就格格不入。
只不过就算如此,也只能保得一时而已。时代的变革,岁月的洪流,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挡的?
红尘滚滚,大浪淘沙,术门这种数千年前遗留下来的老派玩意儿,本就是个要被淘汰的东西,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到了那时,什么道门,什么葬门,什么焚香会、无极门的,怕是都已经灰飞烟灭。
世道变了,已经不复当年了。我们这些与世道格格不入的怪人,迟早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
我有时候也会想,也是玄女墓里那个“贱人”时运不济,若是她能多藏一些时日,到时候不用她动手,术门自己就被灭门了。
第二十四章梅花易数()
这样想着,微微有些黯然。就听朱文道:“就瞧你这面相和眼神,兄弟也不可能是俗世之人。”
我不由失笑,道:“你还会看面相?”
那人道:“看得人多了,自然就懂了。”
我笑说:“我又没出家,怎么不是俗世人?”
朱文嘿了一声,道:“什么出家不出家的,你就说那些个寺庙里的和尚,打着手机,讲着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一个个养的肚满肠肥,算狗屁出家人!”
佛门早就已经死了,只剩下一群自称为和尚的人。而术门,又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这姓朱的话虽说得糙了点,但这理却并不糙。与这些所谓的出家人相比,我们这些老古董倒的确更像是世外之人。我们这些人,打交道的都是些阴事鬼事,整日个在穷山恶水、荒郊僻野中乱钻,一天天的苦修术法,本就是这俗世是两个世界的人。
心中转念,就笑道:“说得倒是像那么回事。”不由又打量了姓朱的几眼。这人对于术门了解的极为透彻,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平民。
说话间,那朱文又跑到洞口去往外头张了张,苦了一张脸回来,道:“这雨也不知得下到什么时候。”说着,过来跑到我身边坐下,打开背包,取了六枚铜钱出来。
我看了一眼,是六枚乾隆通宝钱币。在我们这行来说,乾隆钱是一种颇为特别的钱币,由青铜冶炼铸造,历经数百年,经万人之手,汇聚阳气,富有灵性。
就见他以铜钱打了一卦,接着眉头一展,喜道:“果然是大吉!”
我在旁瞧得一阵,心中不由微微动容。狮子头的师父就是当代一位很厉害的神算子,当年以卜算之术算出九龙拉棺,寻到第一口青铜棺。那胖子虽然不成器,没学到他师父的半分本领,但耳濡目染之下,有些基本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我跟他混得久了,自然能认出这姓朱的刚才开的这一卦,用的是占术中的“六十四卦金钱课”。
六十四卦金钱课,据传是周时文王所创,所有又叫文王六十四卦,民间也有说是“金钱卦”的。这金钱卦在世面上流传颇广,几乎是个摆摊的算命先生都会来上一手。
但我听狮子头说过,如今能见到的所谓金钱卦,基本都是假的,还与我说过这里头的道道。但瞧这姓朱的卜卦的手法,却与道上那些个虚有其表的不同,是货真价实的金钱卦。
笑问:“是什么卦象?”
那姓朱的眉飞色舞,一拍手,指了指铜钱在地上的排布,喜气洋洋地道:“天风姤卦!”
“怎么解?”
朱文朝我瞧了一眼,道:“天风姤卦,他乡遇友!陆兄弟,咱们在这相遇,那就是天意啊!”
我心中转念,面上却是不显,笑说:“还是挺准的。”
朱文呵呵一笑,随即把铜钱收了起来,道:“陆兄弟,既然咱们是朋友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一时间捉摸不透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索性静观其变。就见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接着压低声音道:“陆兄弟,其实啊,我很早就想来这武陵山了。”
我见这人神神道道,只是听到“武陵山”这三字,心里头不由得一跳,却也不去接话。
“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有五年,可始终不敢来。”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转向我道,“陆兄弟,你不觉得奇怪么?”
这的确是有些怪。
就见他摇了摇头,接着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那是因为啊,每次我准备要来的时候,临出门卜的这一卦,全都是凶卦!”
说到这里,嘿嘿了几声,语调陡然转高:“而且都是最凶的凶卦,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我越看,就越觉得这姓朱的举止怪异,笑道:“这可有些怪了。”
朱文摇摇手,道:“陆兄弟,你是不是觉着我满口胡言?”
我说没有。那朱文也没有细究下去,笑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回我终于是等到了!我出门前又占了一卦。”
“是什么?”我还颇有些好奇。
就听朱文哈哈笑了两声,声音陡然转高:“贵人相助,遇难成祥!大吉大利啊!”说着,又接连大笑了几声,喜动颜色。
笑完之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叫道:“如今卦象已经应验了!陆兄弟,你就是我的贵人那!”
“你看,咱们才刚认识,你就救了我一命!刚才就那潭子,是有多凶险啊!可是一遇着你,我就把命给捡回来了,这可不就是遇难成祥么?”
我打小跟狮子头混在一块,当年又亲历了“九龙拉棺”之事,对于占卜神算之术自然是心存敬畏的。只是这姓朱的说话颠三倒四,总觉得有些怪异。心中斟酌了一番,就道:“那朱哥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
朱文冲我瞧了一眼,笑道:“我刚才卜出那一卦,他乡遇友。你可知道这‘友’字怎么解?”
不待我回答,朱文就径自说道:“这‘友’字,其一自然是指朋友的意思,这意味着咱俩以后会成为至交好友!”
我不置可否,就听他继续道:“这其二么,‘友’字也有志同道合的意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双目直视我眼睛,道,“说明咱们来此的目的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