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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筝抵达云胡的次日,举行了简单的册封之礼,她从拓跋阑的手中接过玉璧之后,便正式成为了云胡的宸妃。
褪去一身灼艳之色的嫁衣,将金穗雀冠取下。换上一袭云胡特有的卷云锦花长袄,领口和袖口都缝着柔软厚实的风毛。将发髻挽起,用银箅花簪妆点,又在额间垂落一串紫色的石晶珠链。如今的屿筝看上去,除了没有云胡人那般高耸的眉骨和深邃的双眸之外,亦与她们没有太大区别。
自那日起,已过了半月有余。这些时日,拓跋阑白天闲暇之时,便带着屿筝四处走动。她了解到如今云胡的人们尚以游牧为主,除了栖息在望月川附近的云胡人外。在这片辽阔无际的草原上,人们的踪迹犹如星辰散落夜空。夏季的时候,人们择水草肥美之处而居,时常迁徙。而冬季来临之时,因得要面临时而袭来的暴风雪,人们则会选择在秋末,朝着一处聚集。但即便如此,遇到暴风雪的天气,很多人也不得不面临着残酷的问题。也许一夕一夜之间,便是生死之界。
当屿筝随着拓跋阑缓缓走到望月川的峡谷旁,随着拓跋阑所指之处,看着那些星罗密布的帐篷。有老人蹒跚着驱赶羊群,亦有孩子们天真无邪奔跑玩耍。那是在上京所不能见的平凡而热闹的景象。只是屿筝一想到,如拓跋阑所说,一场大雪就会轻易夺取他们的性命,屿筝的心便狠狠一疼。
看到屿筝眉头紧皱,拓跋阑亦是望向他的子民,沉声道:“所以我决定,定都漠城……只有那样,才能让我的子民们安居乐业……”
见屿筝略显吃惊地看向自己,拓跋阑的眉头紧蹙:“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这就是我为何一心求和,却仍执意攻下漠城的原因……我十分敬佩方将军,在粮草枯竭的情况下,面对四面围城的困境,却仍然不屈不饶地苦战。可是屿筝,身为云胡的大汗,我有责任,也必须让我的子民过的更好……”
说话间,他扶着屿筝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轻轻扳过来,面对着自己:“我已将北地庆王交给皇上处置,也算使得方将军死得瞑目。至于漠城,我向你保证,定会善待漠城百姓。还要在漠城设立互市,与中原和平往来……而云胡的百姓,也要如中原百姓一般,农耕定居,免受流离之苦……”
屿筝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才知他心怀的是整个云胡的百姓。他的眉宇之间是难得的慈悲,然而屿筝也能瞧出他眸中的野心和欲望在隐隐灼烧。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看向拓跋阑轻声道:“屿筝知道,大汗绝非仅仅止步于此。可如若大汗是为了云胡百姓,为了两国世代交好,屿筝愿尽绵薄之力……”
拓跋阑欣喜之色尽显,他动情地注视着屿筝:“你什么都不需做,只要像此刻一般,陪伴在我的身边,便已足够……”说到这儿,拓跋阑将她轻然拥入怀中。屿筝本想挣扎,可随即一想,却终是作罢。她有什么资格挣脱?拓跋阑接受这样的她,仍给她汗妃的身份,选择保护她和她的孩子。她没有办法拒绝这简简单单地一个拥抱,更何况,他的怀中是那样的暖……
屿筝知道,即便拓跋阑如今贵为汗王。可他心中多年沉淀的孤寂,无人知晓。只有那时,在林中的相遇,筚篥所奏出的曲,她眼中所见的,倚在树干旁,神情寥落的男子才是真正的他。而在清韵楼中,被掌掴的满脸鲜血,却仍旧倔强的她,在拓跋阑小心翼翼地替她涂上药膏那瞬,窥破了她佯装的坚强。或许只有彼此,才最懂得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孤独……
察觉到拓跋阑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屿筝不禁觉得脸颊一热。然而心中随之而来的念头,却又让她微微一冷。在宫中的那些时日,皇上与她之间,却不曾有过这般心意相通的拥抱。他们之间,总是有误会和罅隙。被卷在宫闱纷争的漩涡中,随波逐流,动弹不得……
拓跋阑自然不会知道屿筝心中所想,片刻之后,他轻轻松开屿筝,却带着些许惆怅:“可即便是我决意如此,却不得不面对白部慕容氏和褐部宇文氏的觊觎和刁难。父汗离去之后,白部和褐部蠢蠢欲动,意欲挣脱管束,各自为政,封王称汗!只怕他们也同样在打漠城的主意……屿筝,即便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在这云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可我却也不知,那一触即发的战争会何时到来……”
“既然大汗与皇上议和,何不请皇上相助,平定白部与褐部?”屿筝疑惑问道。
却见拓跋阑骤然敛起了温柔之色,面上冷寒无比:“你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本性?他并非真心议和,不过是趋于眼下情势紧迫,不得已而为之。一旦有反攻的机会,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攻打云胡。请他相助?无非是将已经夺取的漠城拱手相让!到那个时候,我云胡的百姓又该如何?况且,此事是我云胡之事!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不曾见过拓跋阑疾言厉色,屿筝一时语塞,自知触怒了逆鳞,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只是呆呆愣在那里。
拓跋阑察觉到自己的失控,随即平定了心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尚对他留情,可如今你是云胡的汗妃,即便不是为我,多少也该为云胡的百姓想想。他们所要的不多,不过是一处栖身之地。至于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忘了他,等到你……爱上我……”
这样直接而炙热的表白来的突然,屿筝的心顿时漏跳了几拍。她望着拓跋阑认真的神情,天边夕阳缓缓沉坠,在他的面上散下一层柔淡而温和的光芒。他的眸子就像是山谷中凛冽深邃的幽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在这样的视线中,屿筝觉得自己几乎被他的视线锁定,无法动弹:“大汗你……”
屿筝想要说什么,却被拓跋阑打断,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拓跋阑自嘲地笑笑:“到底是何时放不下你,或许是你被他夺走的那一瞬,成为他嫔妃的时候。或许是你每次送药至清韵楼,不自知流露出心疼和懊悔之意的时候。或许是看着你,被打的满脸血迹,还要佯做坚强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林中,明明没有丝毫防身之力,却还要舍命周护我的时候。亦或许,我放下唇边筚篥的那刻,看到你在林边出现,那一瞬,我的眼就牢牢锁定在你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十五)()
凝视着拓跋阑的双眸,屿筝发现自己竟是惊讶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察觉屿筝的不安,拓跋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执着屿筝的手,缓缓朝着高崖旁行去。夕阳沉坠,消逝了最后一丝余晖。
“从上京回来之后,我时常会在这里,想起这些年在京中度过的岁月。与其说是苦苦挣扎,不如说是在苟延残喘。你该知道,每日饮下的那些药,都在一点一点地侵蚀我的身体……”拓跋阑皱着眉,显然回忆往昔的岁月,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苦楚。
屿筝仍清楚地记得在清韵楼中,拓跋阑神情憔悴的模样。离京之时,他眼眶发黑深陷,干瘦成骨。屿筝以为那时他快要熬不下去。然而后来才知晓,司药郁心暗中相助,才使得他能安然回到云胡。
只听得拓跋阑的声音继而响起:“然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谢那些年岁。若不是在上京那么多年,如今的我,只怕也没有信心带领云胡的子民去开拓一片新天地……”
见拓跋阑信心满满的模样,屿筝心中一动,不免开口问道:“大汗可还记得郁司药?”
没有料到屿筝突然有此一问,拓跋阑微一皱眉,声音冷淡了些许:“自然记得……我能顺利回到云胡,倒也少不了她的功劳……”
“大汗难道不打算有所隐瞒?”显然没有料到拓跋阑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此事,屿筝不免感到吃惊……
夜色下,她听见拓跋阑轻笑的声音:“我不打算对你有任何的隐瞒。不错,身为质子的这些年,我无意只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所以在宫中,也不断地寻找适合的人成为心腹。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郁心竟然会如此轻易地被收买。十足一个贪财怕死之人。灵儿曾答应她,有朝一日会带她前往云胡,让她此生无忧。但即便她助我,我却不能将她留在身边。她就像一条毒蛇,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何时会掉转头,将毒牙刺入你的身体……”
屿筝神色黯然,她很清楚郁心的确做了许多为她所不齿的事情。然而要在那样的宫闱之中挣扎求存,于郁心而言,并不是一件易事:“或许大汗错怪了她,即便郁司药不忠,大汗有所防备。可这其中的缘由,并非是贪图名利富贵。即便是在宫中,郁司药也有法子让自己过得安好无恙。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娘亲是云胡女子。而她心心念念的,便是回到这片本属于她的故土上。她的心思和大汗是一样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收留她?”拓跋阑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屿筝。却见屿筝缓缓摇摇头:“妾身并非此意……郁司药她……已经殁了……依着她临终所求,妾身托人将她送回云胡。想必她如今早已融入云胡的风中……妾身告诉大汗这些,只是希望大汗不要对郁司药有所误会,毕竟她也是你的子民……”
“屿筝,你什么都好,只是有时过于良善,反而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拓跋阑看向她:“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
拓跋阑话语未落,便听得一个声音清脆响起:“大汗这般宠爱宸妃,自然是不会叫她置身危险之中……”
二人转头看去,便见慕容灵在婢女的陪伴下缓缓行来。身后的云胡士兵掌着火把,将她的脸映照的无比清晰。
屿筝看得明白,那一弯含笑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冷厉的光芒,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自己,让她心悸。
“妾身见过可敦……”屿筝盈盈朝着慕容灵见礼。只见慕容灵微微颔首,眉间已是傲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