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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转头看见站在床前的沃尔德曼,但是没用一个字作为回答。
“人家告诉我,你已经清醒了。”
莱维尔闭口不语。
“我警告过你,”沃尔德曼提醒他说,“我说过逃跑是毫无意义的!”
于是莱维尔说:
“我一切正常,别担心。您干您的,我干我的。”
“别担心?”沃尔德曼圆睁双眼瞪视着他,“我干吗要担心?”
莱维尔抬眼望着天花板,他刚刚想起的诗句已经消失……要是有纸和笔该多好。现在灵感业已逝去,可惜没能及时抓住它们。
“我能有一些纸和笔吗?”
“为了写下你那些新的胡言乱语?对不起,没门!”
“当然没有……”莱维尔喃喃重复说。
他闭上双眼,又开始回想那已经消失的诗句。人们没法同时又记忆又创造,只能二者取其一。莱维尔很早就选择了创造,但是他现在没法用纸笔把自己的灵感记下来,所以它们便象水银一样渗透大脑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疼痛将会过去,”沃尔德曼保证说,“你躺上三天,痛感就会消失。”
“但它还会回来,”莱维尔说,他睁开眼睛重新在天花板上写字,“它会回来的。”
“别说胡话,”沃尔德曼反驳说,“只要你不打算逃跑,疼痛将永远不再重来。”
莱维尔紧闭双唇。
沃尔德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皱了下眉头:
“你不会准备再……”
莱维尔带着吃惊的神色望着他:
“我当然准备……难道您对此还有任何怀疑吗?”
“没人敢于再次逃跑!”
“我从来就是我自己!我永远不会成为别人想要我变成的人。您最好预先知道这点!”
“这就是说,你还想逃跑啦?”沃尔德曼并不在莱维尔的目光下屈服。
“我将一而再,再而三!”
“胡说八遭!”沃尔德曼生气地用手指吓唬他说,“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死,我将提供这种可能性。难道你不知道,假如我们不把你抬回来,你在那里是必死无疑吗?”
“那也算是逃脱了。”莱维尔说.
“也好,如果你真要这样的话,尽管去吧,我保证没人再去抓你。”
“那时您就输了,”莱维尔最后盯着沃尔德曼凶狠的脸说,“按照您自己的规定,您就算输了。您曾经宣称说,黑匣子一定能强迫我投降。而我断言,只要我还敢走出去,您就失败了,即使黑匣子把我弄死也是如此。”
沃尔德曼挥舞双手嚷道:
“你把这当成是场赌博吗?”
“那当然,”莱维尔回答说,“因为这一切是您自己提出来的。”
“简直发疯啦,”沃尔德曼说,他向后退了一步,“你的位置不应当在这儿,而应当在疯人院里!”
“那也算是您的失败!”莱维尔在猛地关上的门后喊道。
莱维尔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在只剩下一个人的情况下,他重新又感到那种痛苦沉重的压力,他其实是害怕黑匣子的——特别是在知道它的厉害以后。一想起“警卫”他就有种恐惧的心理,但他更害怕丧失自己。丧失自己的意志。这种恐惧比起对于疼痛的恐惧来说还要强烈,所以他也越来越想要逃跑。
“但是我不知道这会有那么疼痛。”他喃喃低语并又重新在天花板上写起字来。
沃尔德曼接到报告说:莱维尔已经出了隔离室,正在门外等候。他看上去更为瘦弱和衰老,尽力遮挡强烈的阳光,直视着沃尔德曼。
“再见,沃尔德曼。”他说,然后就径直向东,朝着树林走去。
“你别想蒙骗我。”沃尔德曼觉得自己几乎不能置信。
莱维尔根本不予回答,只是继续向着树林前进。
沃尔德曼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否如此愤怒,他甚至想追上莱维尔并亲手掐死对方。他紧握拳头,反复告诫自己:我毕竟是有理智的,是有正常思维的人。我并不残酷,就连“警卫”也是如此,它唯一所要求的只是——服从。我沃尔德曼的要求也是这服从两字。象莱维尔这种人,危害社会,破坏秩序,是应当受到教训的。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社会好。莱维尔需要好好补上这一课。
“你这是在干什么?”沃尔德曼叫嚷说,他火辣辣的眼光紧盯着莱维尔的后背,而后者依然固执地不声不响往前走去,“我绝不会再派人去跟着你!你自己去爬吧!”
莱维尔仍然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笔直向前,他一步一步从荒地里朝着树林走去。沃尔德曼紧咬双唇,回身到办公室去草拟文件。
在以后的两三天里他常常凝望窗外,第一次他还看见莱维尔正在爬向树林,但以后就没再见莱维尔的身影,也不再听到呻吟声。沃尔德曼尽最大的努力集中精力去处理公务。
黄昏时沃尔德曼出去散步,打树林里传出莱维尔的哼叫声,非常微弱,隐约可闻。后来隔了一会儿,主治医生来到沃尔德曼跟前:
“沃尔德曼先生,必须让他回来了。”
沃尔德曼点点头:“我只想肯定他是否已经真正接受了教训而已。”
“那您只需听一下他的呻吟声!”
“好,去吧。”沃尔德曼阴郁地同意说。
这时候哼叫声停止了。沃尔德曼和医生倾听了一会儿,但听到的只是一片寂静。于是医生转身奔向隔离室。
莱维尔躺在那儿不断地呻吟,疼痛使他完全无法思考,有时在大叫大嚷一通后,会有秒把钟的停歇,在这瞬间他还在一毫米一毫米地爬向前方。在最后几小时里他大约前进了有两米多,现在他的头部以及右手已经能被丛林间小道上经过的人所发现。
一方面,莱维尔除了痛楚和自己的叫喊声外已经一无所知,但另一方面,他又以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感受到周围的一切,眼前的草茎,寂然的树林,上方的桠枝等等。这时一辆小货车在小道上停了下来。
从货车里跳出来的人俯身面对莱维尔,他穿着一身农场工人的服装,有张满布皱纹、饱经沧桑的脸。
“朋友,你出了什么事吗?”
“啊—啊—啊!”莱维尔只能哼唧不停。
“我带你去看医生,”农场工人朝莱维尔嘴里塞上块布,“咬紧它,你会轻松些的。”
事实上他没法轻松,但布块降低了叫喊声。莱维尔也无法表示感激之情——这由于他必须紧咬牙关。
在他恢复知觉后,他回忆起一切:黄昏时刻的颠簸,医生和农场工人之间的简短谈话……后来农场工人走了,而医生转向莱维尔,那位医生很年轻,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您是从监狱逃出来的吧?”
莱维尔透过布头在呻吟,这种疼痛简直无法形容,他的头部不住晃动,就象有把冰刀正在切开他的大脑,他的脖子也象被张金钢砂布在不断擦拭。胃部在翻腾,全身关节都好象被扭断——就象餐桌上的人在撕碎小鸡翅膀似的。皮肤经受撕裂,裸露的神经饱尝着针戳火烤的痛苦,绷紧的肌肉似被锤击,有根粗壮的手指正在抠出眼珠。但承受这一切痛苦的思维并没使他失去知觉进入昏迷,想免除痛楚根本不可能。
“他们简直是野兽……”医生喃喃地说,“我打算为您取出这个小匣子。我并不知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它的结构是保密的,但我将尽力一试……”
他走出去又带回了注射器。
“现在您睡一会儿吧。”
“报告!到处都找不到他。”
沃尔德曼在盛怒中嗔视医生,但他知道,后者所说的确是真话。
“这意味着,有谁把他给弄走了。有人在帮助他逃跑。”
“可谁也不敢哪。”医生指出。
“我得通知警察。”沃尔德曼说。
两小时以后,警察讯问了所有当地的居民,找到了农场工——就是把病人送到阿林医生那儿去的人。警察确信这位农场工并不知情。
“但是,”沃尔德曼阴郁地声称,“医生是一定了解全部实情的。”
“大概不错,先生。”
“所以别忙着上报。”
“还没有,先生。”
“我跟你们马上去一趟,等等我。”
“是,先生。”
他们没拉响警笛,就径直闯入手术间,正碰上阿林医生在洗手盆里洗涤手术器械。阿林以平静的目光打量他们一下后说:
“我正在等待你们的到来。”
沃尔德曼指着躺在桌上毫无知觉的人问:
“这就是莱维尔吗?”
“是莱维尔!”阿林惊奇道,“就是那位著名诗人吗?”
“您不认得他,那您为什么要帮他?”
阿林只是以凝视作为回答,并问道:
“您,显然就是沃尔德曼本人罗?”
“是的,就是我。”
“那么我猜想,这是您的东西。”阿林说着并往沃尔德曼的手中塞进一个满布血污的黑匣子。
天花板上空空荡荡,雪白无尘。莱维尔在那上面写着字,但已不再疼痛。有人进入了房间站在榻前,莱维尔慢慢张开眼睛,于是看见了沃尔德曼。
“自我感觉怎样,莱维尔?”
“我在构思,”莱维尔说,“构思关于这个题目的新诗。”
他眼望天花板,但那儿一片空白。
“有一次你曾请求要纸和笔……现在我们决定给你。”
莱维尔感到意外的惊奇,然后明白了。
“啊,”他说,“啊,原来如此。”
沃尔德曼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我可以给你纸和笔。”
“只要我答应不再逃跑,对吗?”
“这有什么区别?你反正是逃不掉的,该是我们讲和的时候了。”
“您在说我不可能赢,但我也决不会服输。这是一场您的赌博,是您的规则,是您的地盘,而我则一无所有,可您永远也成不了赢家的!”
“你还认为这是一场赌博……想看看您的成果吗?”沃尔德曼打开门作了个手势,于是阿林医生被带进房间,“还记不记得这个人?”
“记得。”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