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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儿身心具颤。
他口中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冷血变态的男人,竟能将一个女子毁害至此……
望着赵高不住颤抖的脊背,那一瞬间,梁儿便似乎释然了。
在史书上十恶不赦的佞臣赵高,他让秦始皇辛苦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一夜崩塌,他坏事做尽,屠戮天下。
可这个人,世界从未善待过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去善待世界呢?
无论是因他而亡的人,还是对那些人痛下杀手的他,都不过是可怜之人罢了。
这一日午后,在凤凰池附近的林边,第一次传出了天籁般的箫音。
其声优裕平顺,出落自然;
曲意深长,神情洒脱。
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皆隐隐现于指下,一同轻抚着那一缕深受创伤的灵魂。
第九十章 留下助秦()
“听闻你是宗正之中技艺最好的画师,怎将寡人画得像个女子?”
赵政垂眼看着手中锦帛,眉间已浮出阴云一片。
跪在殿中的画师身形微颤,战战兢兢道:
“这……大王五官精致,身型匀称,又未蓄须,当真……很难画出威武之感……”
赵政抬眼看他,眸光似冰般寒凉。
“依你之意,是寡人长得像女人吗?”
画师吓得全身一抖,立即白了脸色,匍匐于地。
“大王恕罪!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梁儿斜眼瞄着赵政手中锦帛上的那副画像。
古人不会画立体的素描,只会平面的勾线。
赵政身型修长,五官又生得好看,若不画胡子,男女自然难分,确实怪不得人家画师。
梁儿又想到在现代时中学课本中的秦始皇画像,那满脸胡子、身形肥硕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暗自偷笑,却也不忘顺手救那画师一命。
她走上前去,躬身道:
“大王,左右这画像也是留于传世、供后世瞻仰之用,后人无人见过大王真正的样子,那何不试试在画像上加上胡须?”
赵政挑眉睨她。
“你倒机灵,就这么办吧。”
见赵政想也未想就同意,梁儿便又补上一句。
“那不如将大王的腰身也画得宽阔一些,这样看着没那么年轻,就会使人多几分稳重之感。”
赵政瞥向画师,沉声道:
“你可听见了?就按她说的画。”
“诺。”
画师抬袖拭去一头的冷汗,起身为赵政重新绘制了画像,画像上的人物长须连鬓,腰粗如桶。
如若不说,定是无人能看出此画中人竟然会是赵政;就算是说了,恐怕同样也没人能认得出来。
待画师终于完成任务,夹着画布灰溜溜的离开,赵政便顺势也遣走其余内侍宫婢。
昭阳殿中只剩下他与梁儿二人。
“你嫌寡人瘦了?”
赵政无甚表情,问向梁儿。
梁儿不知赵政何时起这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一本正经的解释:
“没……方才奴婢只是针对画像,那是给后人看的,并非针对大王本人。”
赵政面上露出一丝玩味。
“哦?画像是给后人看的,那寡人本人,是给谁看的?”
“呃……是……是给……”
梁儿已经预感到此处有坑,左右斟酌,支吾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政轻佻一笑,接话道:
“是给你看的?”
他这一言,让梁儿吓了一跳,忙敛头低语:
“奴婢不敢……”
赵政勾唇,笑得狡黠。
他躬身,俊颜逼近梁儿,声音蛊惑一般:
“不敢?那日在兰馨汤,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全都看了,还说不敢吗?”
梁儿被惊得粉面带红,侧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赵政着实喜爱她这番娇羞的模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不肯错过一分一毫的细节。
“呵呵,你说实话,寡人身型如何?可还需要增重?”
赵政笑得眉目冁然,他调戏梁儿似是上了瘾。
“不……不需要了……大王已经……很好了……”
“是吗?寡人现在的样子,你喜欢?”
赵政越凑越近,他声音低哑,极富磁性。
“喜……呃……”
梁儿自觉面上滚烫,似是连脑子也一并烧坏了,竟不自觉险些说出了心里的实话,好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及时顿住。
可赵政却紧追不舍。
“怎么不说下去?”
“大王……”
“快说,寡人想听。”
“奴婢……”
梁儿被逼得连连退后,直至靠在一棵漆柱上,无路可退。
赵政双臂撑柱,将她紧紧扣在身前。
那副邪魅如琢的五官更是在梁儿的眼前不住放大,近在毫厘。
“你若不说,就休怪寡人……”
“喜欢……”
梁儿再也受不住赵政的胁迫,头脑一热,口中便真的迸出了这两个字来。
“喜欢什么?”
赵政的眸深邃无底、柔光幽然。
梁儿如羽的睫毛轻轻抖动着,仿若初生的小鹿,胆小又惹人怜爱。
“喜欢……大王……唔……”
话音还未落,她稚嫩的唇瓣就已被赵政紧紧压住,再难挣脱……
一个月后,赵政听闻尉缭依旧滞留在蒙府,不肯返回他的国尉府邸,便决定亲自去蒙府会他一会。
此番,尉缭亦成为驳了秦王政颜面的第一政客。
任赵政在蒙府的厅堂坐了足足一个时辰,蒙家父子轮流去劝,尉缭就是不肯出来。
十日后,赵政又至,尉缭依旧不见。
十五日后,赵政再至,尉缭还是不见。
就连在一边旁观的梁儿也已经暗自唏嘘:
刘备三顾茅庐都能见得到诸葛亮了,可赵政三次登临蒙府,却始终连尉缭的影子都见不到。
若是寻常君主,恐怕早就爆跳如雷,杀之后快了。
而赵政被后世喻为千古暴君,却在此时仍能耐得住性子,忍得下欺辱。
这样的君王,天下理应归于他的麾下。
“来人,去问问尉缭,究竟是何缘由,令他一直对寡人避而不见。”
没过多久便有人回报,但见那人莫名冒了一脸的冷汗,眼神多有闪烁,又支支吾吾半天未能启齿,赵政便不觉微蹙了眉头。
“究竟为何?”
“回大王……这……这实在是……国尉大人他……他说……”
“快说。”
赵政声音不高,语气平缓,却明显带了一丝不耐烦。
“国尉大人说……说……秦王面相阴险尖刻……此类人缺少恩德,心似虎狼……在困境中可以谦卑待人,得志后便会轻易食人血肉……假……假使秦王得志于天下,那么天下之人都会变为他的奴隶,故而绝不可与之相处过久……”
那传话之人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变得极小,头低得恨不得扎进土里。
蒙家父子和李斯也是听得脊背发凉,早就知道尉缭与众不同,可也不用这么“与众不同”吧……
他们的大王是什么人物?天下出了名的心思难测、手段狠绝,他竟然也敢说?……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偷偷瞄向赵政的脸。
只见赵政面色几变,明明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却还在竭力克制满腔的怒火。
众人担忧,大王还不得憋出个内伤来……
一时间,赵政憋得没话说,其余几人更是没一个敢吭声,生怕自己无故被牵连了去。
终于,赵政薄唇轻启。
“寡人听到传闻,说尉缭其实已经有一百多岁了,怕是活太久,有些腻了,倒不如让他死个干脆。”
他总算开了口,却是直接下了杀令。
众人瞪大眼睛。
虽然尉缭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死上一百次也不算冤,可如今秦国正值用人之际,如此难得的人才,就这么杀了还是太过可惜。
李斯一向胆识过人,他首先上前,躬身劝道:
“大王,可否再做思量,留尉缭一条性命。只要他不离开秦国,便还有一丝将其收服的希望。若能得尉缭助秦,大王的心愿便可提早至少十年达成啊!”
对胸怀大志的君王和臣子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时间。
如赵政的曾祖父昭襄王,就是拥有了一统天下的能力,却因生命的终结未能完成夺取天下的宏图。
以秦国今日的实力,无论有没有尉缭,坐拥天下都是迟早的事。
只是尉缭绝对会是加速这一切的完美助力。
蒙武亦是心急如焚,可还不及他开口,蒙恬便抢先道:
“大王,臣以为,可以让……”
他看向梁儿,梁儿立即明白蒙恬是想让她再次去劝尉缭,她便迅速接道:
“可以让李斯李大人再去劝劝尉先生。”
“啊?这……”
李斯一惊,突如其来被点了名去碰这么个大刺猬,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推脱。
却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也推了不去,尉缭怕是就真的玩完了。
可若是去了,劝,怎么劝啊?
尉缭可是个又臭又硬的猪皮膏药,贴上费劲,撕下来更难。
他连大王都不怕,又不图名不图利,还没妻室子嗣,就连兄姊也无,简直毫无破绽!
“怎么?连你也不肯去?”
赵政冷眸看向李斯。
只见他面露难色,摇首坦言:
“呃……大王,不是不肯,只是此次臣实在是全无把握。”
梁儿却是扬唇浅笑,眉目嫣然。
“李大人不必多虑,此次若是大人出面,尉先生必会同意事秦。”
李斯不解的看向站在赵政身后的梁儿。
她看上去不过还是个年至及笄的小丫头,可从自己初见她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她的样貌竟是丝毫未变。
她总是站在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上,时不时的说上一句,却能起到改变全局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