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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话字字阴阳怪气,咄咄逼人。她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偏偏胸口一团火烧得噼里啪啦,迫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文昌回身,神情似乎有些意外,容颜仍无双胜玉。她只看了一眼,又赶紧低头,咬牙忍下不知为何要流下的眼泪。
眼底灼热,语气却越发冷硬起来:“我的功课以后就不麻烦叔叔了,叔叔尽管去陪天女聊天。或煮茶或赏花,总归是比教我功课有趣得多。”
她一股脑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立即走远了。文昌立在原地,看她委屈又倔强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老宫人互看了一眼,又默默垂下了眼皮。
元菻往来凤麟洲已有一段时间,初初见到变换了形貌的少夷,很是吃了一惊。九凤解释道:“不过是文昌施的障眼法。这丫头心心念念着长大,姑且先让她开心几天吧。天女好心,可别在她跟前说漏了嘴。”
元菻自然答应了,初始的惊讶和妒忌化作了隐隐的可怜和放心。刚巧今日来凤麟洲,远远就看见丫头一阵风似的奔过来了。
她站住等少夷来行礼。少夷却像没看见她似的,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元菻噎了一噎。
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她调整好表情,巧笑倩兮地迎向走来的文昌。
文昌依旧是问了容渊的近况和调查的进度。元菻叹口气道:“容渊还是那副样子,不过脸色还好,请了老君来看,说是迟早会醒的。唉,也不知是不是拿这话来搪塞人呢。”
她等了等,文昌却并不接话。他平日里克制自持,几乎无漏洞可窥,可现在眼神却茫茫然,显然有些走神。
他看着的方向,正巧是她刚才遇着少夷的地方。
元菻眼皮一跳,脸上笑意更甚,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捏紧,泛出青白。
隔日她仍是来了,神色焦急悲痛,说是容渊突然不好了,天君又拍了桌子,说既然查不出头绪,那就按照先前的办法,捉拿了凤麟洲的人一个个拷问。
“天君这回是铁了心。我如何求情,他都不肯松口。没办法,只能烦请帝君通融,让两位宫人随我去天界走一趟吧。”
文昌脸上没显露出什么,只一双眼睛似寒星,凉意凛凛。元菻低头,眼角闪过一瞬即逝的森然笑意。
听闻了元菻带走两位老宫人的消息,少夷忙来找文昌。彼时九凤也在,瞧着也是来找文昌商量的。
文昌神色疲惫,语气却缓,拍了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她们会没事的。”
少夷曾听九凤和辛说起过,这位淡泊物外的帝君,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声名在外。传说他和恶蛟搏斗两日夜后将其斩杀,之后直奔上清天与灵宝天尊谈经论道。神色自若,口出珠玑,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譬如此类的故事,着实不少。少夷喜欢听,常缠了他们一遍遍地说。
是的,他是文昌帝君,是她的叔叔,是顶顶厉害无所不能的神。
既然他允诺了,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心头的焦虑顿时通通都消散,少夷欢喜点头。此刻看她笑逐颜开,一副已经忘了还在生他气的模样,文昌有些无奈,却又禁不住抿了抿嘴角。
九凤:“?”
这家伙最近笑得次数太多了吧。莫名其妙。
老宫人被拘在天界,为了避嫌,无法直接探知她们的现状。好在鸿祯元君愿意时不时往来传递消息。如此约摸过了七八日,元君来告知文昌,天君下令用刑,两位宫人约摸吃了不少苦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隔天,元菻再来,说是宫人很是不配合,未免天君恼怒,只能再传少夷。
少夷到现在尚不知容渊已昏迷多日,若真让她去了天界,事情摊开,恐怕真是有去无回。
文昌直接拒绝,毫无转圜。
数千年前,他从人世回到天界,逐渐收敛了往日的锋芒,变成谦和却沉默的神。
到这一刻,他眼中的果决和凌厉几乎让元菻有些心惊。眼前这位帝君,虽言行淡泊,却分毫不减当年令风云变色的威势。
然而这心惊不过是一瞬,元菻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先前带走宫人时文昌虽然不悦,可也到底没出口阻拦。两厢对比,可见那个丫头在他心头的分量。
嫉妒像是某种水生植物,延伸出枝蔓,将念及此的元菻捆扎得几乎透不过气。颠沛流离几百年,重新回到天界,她以为能和文昌重新开始,没想到又来了个小丫头横插一脚。
她面上仍旧端庄,语气善解人意:“元菻也不忍帝君为难。可天君有令,我不敢违逆。不如这样吧,且先让我把那只独俗带走,待应付了差事,再把它送回来。”
少夷抱着独俗的脖子不肯撒手,九凤在旁好生劝解,少夷不听,只不放手:“独俗不会说话,去了能作什么用处?”
元菻默默打了个手势。她身后的两位天兵面上露出不耐表情,有用强之势。
独俗用鼻子蹭了蹭少夷,示意她安心。然后一甩尾巴,把少夷扔进九凤怀中,转身姿态潇洒地走了。
少夷终于忍不住大哭。
有谁用手轻抚她的发。
她呜咽抬头,看见这当中一直不发一言的文昌。他近日越发沉默,脸色添了几分青白,声音也暗哑。
他说:“再忍耐些时日,很快就好了。”
少夷很想问什么就要好了,文昌却已经转身离开。风灌进他的衣袍,脊梁仍挺直如冬松。
时间变得冗长难捱。文昌依然时常不见踪影,九凤却不再去往人世,鸿祯元君的到来已经成为少夷每日最期盼也最忐忑的事。
又一日,元君来了,看了看少夷,面有不忍之色。顿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了:“独俗性烈,不愿受制于人,已被天君下令就地杀之。”
“两位宫人那边,已经彻底没了消息。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少夷脸色陡然变作苍白。
九凤怒不可遏,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竟然连只不通人语的兽都不放过,真当我凤麟洲无人了!我现在就去天宫,掀了天君那老小子的宝座!”
“啊呀呀不可妄语啊!”鸿祯怕出事,急匆匆追出去了。
少夷也想跟过去。走了两步却又缓了下来。是了,她如今的修为连弱水都渡不过去,何况是重重雾霭遥遥不可望的天宫呢?
即便是去了天宫,她又能做什么呢?独俗已经死了。
她突然非常厌恶自己。
怠惰,不思进取,从来只想着依附他人,遇事除了哭,只能求助他人。
这样无能的自己。
文昌站在她身后,看她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到啜泣声渐止,再到默然离开。他忍了又忍,终是没上前。
九凤走了,直到天黑,转天天亮都没有回来。少夷等了一夜,没等来九凤,却等来了元菻。
元菻说,先前失踪了一段时间的金乌辛被人在极北阴寒之地找到了。一双翅膀已折断,且一旦张嘴说话,嘴巴里就会冒出厚厚的冰碴子。冰碴子刺破舌头和皮肤,辛满嘴血水,痛不欲生。
结印在他身上的这个术法精巧复杂,暂时还无人能解。然而从辛艰难吐露的只字片语中可以探知,容渊昏迷的事情应该和少夷有关。
少夷愕然:“昏迷?九凤说了,他做错了事,被关禁闭了啊。”
元菻掩口冷笑:“九凤?当天就是九凤把昏迷不醒的容渊送到天宫的。”她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为了让你安心,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呵。”
她观察着面前的少女。
虽然形神憔悴,容颜却仍熠熠夺目。
真的只是障眼法吗?
待在凤麟洲数百年,贪玩厌学,修为低劣,却有本事伤了容渊。
真的只是巧合?
元菻面色转寒。那天文昌遥望少夷离去的眼神,到今天仍刺痛她。她以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曾经的人和事都已经成过往,唯有她痴心如初。纵使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也总该有裂出一丝缝隙的时候。
这些天文昌待她的态度稍有缓和,她还以为是事发时自己在天君跟前的那番话感动了他。现在看来不过是为了保住少夷,虚与委蛇罢了。
时值近午,日光如金洒。元菻觉得从自己眼角滑落的泪冰凉且烫。
她的广袖里甩出一节飞鞭,紧紧缠绕住少夷的脖子。
都说她在人世经历了数十次轮回,性子沉稳大气了不少。她自己也以为是了。直到这当下她才幡然醒悟,她仍是当初那个恣意行事,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天女元菻。
她受的委屈,现在就要讨回来。
鞭子逐渐收紧。少夷呼吸愈发困难。胡乱捏了两个诀都被元菻随手解了。眼前事物像是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双脚却像是踩在棉花上,无力却沉重。
她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容渊和元菻可以如此轻易取舍他人的生死。为什么她几次三番被容渊欺负伤害,容渊都可以全身而退。就因为他们是天之贵子,而她仅仅是雾障化生的一个小精怪?
看到少夷双目血丝暴涨,拿双手胡乱掰扯着鞭子,却是作无用功,元菻笑意愈盛:“害怕了吗?是了,若是文昌回来,看到你这般狰狞的死态,你猜猜,他是心疼多些,还是憎恶多些?”
“咦?”
她笑容蓦然一僵。
正午,阳光炽烈刺目,少夷脚边的影子突然以怪异的姿势扭动起来。和正在徒劳挣扎的正身不同,少夷的影子没有丝毫晃动,手脚位置却迅速变形,拉长,蓦然抓住了元菻的脚。
元菻只觉得脚腕一凉,然后扑通一声,重重扑倒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到自己留在原地被硬生生扯断的双脚,惊恐地惨叫起来。
鞭子松开,少夷跌坐在地。片刻后她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元菻。少女脸色苍白,双眼却通红。她的声音低沉沙哑,隐含煞气:“原来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