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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提出,在这种情况下,“阶级斗争”这种提法是否还适当的问题。例如,雷蒙·阿隆(在巴黎大学讲座三部曲里的第二个系列讲座里)否认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存在着一种“无法消除的斗争”,而且与此相反,谈到了在处境较好的人和处境不那么好的人之间的一种健康的“抗争”,虽然他也强调,民主意味着“接受冲突,并非是为了平息冲突,而是为了避免让它们以暴力的形式来表现”。相互区分为争取应得权利、尤其是为争取公民权利的伟大斗争和让那些已经享有充分公民地位的人逐步得到再分配的要求,这是十分重要的。然而,因为更深刻的对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辨,为了民主的抗争也还要坚持阶级概念,这仍然是非常有意义的。
在50年代,很多作者忙于研究令事物达到这种新的水平的进程。当特奥多尔·盖格尔写作《熔炉里的阶级社会》时,他的基本出发点是经济民主的进步。资本和劳动原先是相互间不可调和地对立着的;但是后来,它们愈来愈多地建立起它们的相互关系。关于工资和劳动条件的谈判,包括关于调解和排解对立的程序的谈判,被纳入一个完整的、由劳资双方协定的或者由法律规定的规则体系之中。资本和劳动之间的紧张被承认为劳动市场上的合法原则。盖格尔把这个进程称为“阶级对立的制度化”。
对于战后的一代人来说,这种制度化的过程具有某些政治后果,其特点是人们所熟知的。两个政治集团,在边缘状态下是两个政党,相互为争取多数的选票而搏斗着,人们对此业已习以为常。一方毋宁说是改良派,而另一方毋宁说是保守派,一方毋宁说是应得权利派,而另一方则毋宁说是供给派,双方的任何一方原则上都没有攻击对方的偏好,或者哪怕是企图撤销对方的决定。大不列颠提供着最明确无误的范例。工党1945年获得竞选胜利,并且进行了广泛的改革;1951年至1964年,保守党执政,四位首相当中的一位告诉人们,“你们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日子”;最后,工党又掌权,哈罗德·威尔逊(Harold Wilson)提出一项“技术革命”的纲领;1970年,保守党人获胜,爱德华·希思提出了经济计划和欧洲纲领;1974年工党又上台,而且一直掌权,直至撒切尔夫人战胜哈罗德·威尔逊的继任者詹姆斯·卡拉汉(James Callahan)。李普塞指出,这个模式也可以应用到美国身上,在那里,1952年、1960年、1968年、1976年和1980年,美国总统的党派属性发生变化。法国的经验没有这么清楚明确,部分是因为戴高乐的角色不能直截了当地归入传统的党派范畴进行描写,部分是因为法国有过几届联合政府(以及最近一个共同执政阶段),然而,在法国这里也发生了变化。1969年德国的“权力更迭”具有比所有提到的变化都更加富有戏剧性的特色,在这里,最初在1949年至1953年阿登纳的几届政府里,以及后来又在1982年“转折”之后,一个小党,一个第三政党,通过它决定参加联合政府实现了多数;然而,德国的经验也表明民主的阶级斗争的一种变化形式。
这类事态的发展导致了值得一提的理论上的外推法的运用。首先在美国,约瑟夫·熊彼特把经济理论应用到政治上去赢得了一些追随者。借助肯尼斯·阿罗的社会选择(sozial choice)理论,民主的经济理论得到发展,这种理论的出发点是政治党派的几乎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政治领袖们和他们的组织仅仅是一些企业家和企业,他们行动在一个特别的市场上,这个市场里的成就就是用选票而不是用美元来衡量的。各个政党把各种可能期望赢得多数的纲领拼凑在一起;如果它们当选了,它们就把纲领付诸实施;同时,它们必然几乎不可避免地会触犯某些特定的利益;这就为反对派提出一种与新的情势相联系的、因此是一种不同的一揽子纲领计划提供了机会。舆论研究取代着思想意识的位置。政治归缩为争取选票的竞争。原则上讲,这种游戏可能永远继续下去。因为在缺乏群体团结约束、即阶级约束的地方,还只有各种个别的主题,把这些主题结合起来,是一个实际效用问题,而不是社会必要性问题。
这种理论的创始者们也许也不会否定,它作为一种对现实的政治进程的描绘总是一种夸张。甚至在美国,虽然很久以来政治就为经济或者供给主题所控制,也有一种主张新政的民主党人的强硬派核心和一个鼓吹自由的共和党人的强硬派核心。在欧洲,还一直允许人们根据公民的职业地位和社会处境对选举行为作有用的预测。此外,民主的经济理论有重要的副作用,它对控制旧的阶级冲突不得要领,而且夸大新的情势的稳定性。
在特奥多尔·盖格尔的分析里,已经展示这些副作用之一种。在他描述阶级冲突的制度化之后,他转而提出一个在他的时代(1949年)听起来令人惊愕的论点。即他断言道,那些把他们的对立关系制度化的人,不仅因此而使对立关系丧失锋芒,而且同时建立了一种卡特尔,以便捍卫他们的共同的利益。关于应该如何瓜分供给这块大蛋糕,缔约的对手双方可能会依旧有不同的意见,但是他们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即蛋糕是他们的,他们要瓜分它。因此,那些不属于这个卡特尔的人,是真正的牺牲者。“与收入获取者同货物生产的差距相比较,贫困在增长着。”这显然是一种受时代约束的论断。盖格尔也不得不进行一些显然的曲解,才能找到他所谓的“纯粹的消费者”。如果他已经认识到“生活各领域的差距”的思想,那本来对他会有所帮助的。后来有些作者发展了这种思想,他们想挽救阶级理论废墟的若干残余。即他们断言,重要的新的冲突既不太触及所有的社会群体或者社会范畴,也不太触及一切人或者很多人的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空气和水受到污染,那么,对使它们纯净感兴趣的就不仅是一个阶级,而是这种兴趣会导致很多人提出采取共同行动的要求,这些人在其他方面可能有根本不同的意见。这就是一种涉及课题、而不是涉及阶级的政治的社会基础。
另一方面,盖格尔的分析提示我们注意一种到处都伴随着阶级斗争的制度化或者民主化的事态发展,即社团主义的发展。民主的阶级斗争的基础就是组织,方法就是意见一致。人们不是作为单一的个人行动的——在这方面,民主的经济理论也是不够充分的,而是作为多种形式的政党、工会、社团的成员参加行动的。斗争是由这些团体开展的;然而在实际上,这并不是斗争。毋宁说,这是一种某些组织多层重叠在一起的卡特尔。这些组织不断发展新的程序,把它们的特殊利益纳入政治进程。同时,它们发现,把大蛋糕置于监督之下是它们共同的利益。这当然是一块供给大蛋糕,不过在它的背后是通过所有权利要求者之间的协议对权力进行监督。最后,政治党派、经济团体、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包括要求代表“纯粹的消费者”的团体)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机构,构成一个惟一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大麻团,它们发现,如果它们不参与,将对它们不利。公民再也不知道,谁得到什么,在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得到的,虽然对于那些一定必须知道的人来说,有高工资的参谋顾问,对于那些很乐意知道的人来说,有政治学家。
民主阶级斗争的社团主义的反常行为的风险在于,这种反常颠倒会带来僵化,而不是灵活运动。社团主义太过于容易同官僚体制进行结合,而二者均剽窃自由的宪法的本质核心,即不必革命也能实现演变的能力。时不时地会有一个新的角色,成功地挤进这个有组织的利益的卡特尔。因此,很多国家发现,越来越难以把环境保护者排除在外。然而从根本上讲,社团主义从民主进程中获得生命。协议取代了辩论,意见一致取代了冲突。
这样一类提示可能引导我们走得太远,走向不同的方向。毫无疑问,这里所描绘的情况对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各国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完全有吸引力的。事实上,他们以前从未有过这么好的日子。传统的阶级冲突退居幕后,即使对它们的回忆、而且有些地方它们的现实还继续存在着。不同的利益由各种有组织的团体来代表,各种团体在事物的秩序里都有它们的位置,它们想方设法,只让少数人被完全遗忘。事物的运动虽然缓慢,但是,也没有大声疾呼,要求更迅速的转变。关于游戏规则和内容的广泛的意见一致,占据主导地位。对于这种意见一致的主要特征,民主的经济理论作了很好的描绘。有一段时间,看起来应得权利政策的日子可能已经一去不复还了。诚然,过去和现在都还一直有着把公民权利扩大到迄今为止一直被忽视的群体的热烈要求,不过,即使这类群体的边缘地位也还证明,已经谈不上进行伟大的历史性斗争,更谈不上存在一种革命的潜力了。通过夸大和夸张而竭力把统计上的不平等变为政治的大辩论,这类企图补益甚少。雷蒙·阿隆的世界是一个供给的世界;在它发生各种冲突时,所涉及的是多得一些,或少得一些,然而并非是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什么也没有。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代表这种大的意见一致的政党中,哪一个政党执政,从根本上讲,并不十分重要。
这类说法可能会使思想更加激进的读者感到震惊。他们也可能会认为,在前面要求有一个精确的阶级定义之后,我在这里谈“阶级”时所采取的方式是宽宏大量的,如果不是说不准确的话。阶级是一些范畴,其成员们在统治结构里拥有一种相同的地位。它们典型地或者当权掌政,或者没有,因此,它们相互间处于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