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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
城楼前乌压压跪了一地,“万岁”声山呼海啸。
程岩胸口激荡,那是深植于心底对皇权的敬畏,以及每一个男人都曾有过的,对权力的渴望。
即便这时候,庄思宜依旧牵着他,程岩感觉到对方突然用力,捏得他手骨生疼。不过他也理解,刚刚“山呼万岁”的声音就连他都深受冲击,何况庄思宜这种“大逆不道”的人。
没准儿庄思宜就想把皇上给推下城楼,换自个儿站上去
“平身。”
皇上的声音顺着夜风从城楼飘来,百姓们叩谢后依次站起来。
有大臣代皇上宣读新年贺词,结束时百姓们再行叩礼,戏台上终于又响起乐声。
几名少女跳着胡舞走了下来,想要从人群中挑些百姓上戏台同乐。
其中一人朝程岩他们过来了,少女半蒙着面纱,眼如春水含烟,伸手想要拉程岩,却被庄思宜挡了一下。
少女微怔,见庄思宜目光幽冷,有些害怕,只好选了另外一人。
程岩松了口气,他可不想上戏台,因为看戏的不止百姓,还有皇上和文武百官,压力太大了。
“咦?”程岩仔细盯着被拉上戏台的某人,问庄思宜,“你看,那个是不是王博?”
庄思宜定眼一看,就见王博和其他百姓被围在中央,似乎战战兢兢的,像是不知该做些什么,一个劲儿瞎转悠。
或许是王博年纪大了,加上心头紧张,转着转着居然脚下一滑摔倒了,引来百姓的哄笑声。
庄思宜简直不忍直视,对程岩道:“还好你没去。”
台上,两名女子将王博扶起来,也不放他走,依旧围着他唱唱跳跳。
王博就这么尴尬又无助地杵了半刻钟,冬日天寒,他的心更是拔凉拔凉的,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等终于熬到下台,他看见不少百姓冲着他指指点点,脑子里“轰”一声响,张嘴就吐出口血,人直直栽倒在地。
程岩见了一着急,匆匆跑过去扶起王博,发现对方已不省人事。
“怎么办?”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想送王博出去也难啊!
跟过来的庄思宜后悔没带庄棋,两人商量着只能找禁军帮忙了,还好禁军也不想闹出人命,为他们开了一条道。
又一番折腾,等好不容易找到家还开门的医馆,两人已累得快虚脱。
有郎中替王博诊了脉,当时王博都开始说胡话了,医生见状叹息道:“他年纪大了,又没有照料好自己,这大冷天的受了寒,加上急火攻心,平时积压的病症一股脑发了出来,怕是要不行了”
程岩和庄思宜都是一惊,明明那天看着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不行了?正茫然间,就听王博模模糊糊地说:“信写信”
两人凑近了听,才知王博要往家里寄信,这时候王博稍微清醒了些,浑浊的眼睛老泪纵横,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家人。
原来,他因为屡试不第,已经十多年没回过家了,也不好意思跟家中联系。
在他的哀求下,程岩只好帮他写了封家书,说是家书,内容跟遗书也差不多
等王博再次昏睡过去,庄思宜道:“天晚了,先请让郎中好生照看他,明日再来吧?”
程岩叹了口气,又托了郎中寄信,便和庄思宜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程岩心绪复杂,想着王博为求一个功名,几十年汲汲营营,却落得个颓然无所依的下场。
那王博好歹还是个举人,可这世间有多少人连童生都考不上呢?从县试一路考过来,哪次考场上不见皓发白首的老人?几十年辛苦风尘,能过龙门者又有几何?
“换了我要是一直考不中进士,也不知能坚持多久。”程岩随口感叹道。
“为何要坚持?历朝历代考中进士者何其多,能留下只字片语的却少之又少,要出人头地,并非只有考进士一条路可以走,只要精于一域,就能得到足够的地位和尊重,甚至能留名青史。”
庄思宜神色淡淡,“几十年考不中,说明这条路于我是小道,越走越窄,纵然有幸能走出头,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根本不值。”
程岩非常意外,他以为就庄思宜的野心和抱负,是绝对不会放弃功名的,但听对方的意思,也并没有很执着?
“可不考进士,仕途无望,你说想要不受束缚,万事随心,那总要走到高位吧?”
庄思宜笑了,“又不是非要做官才能实现,只是对我而言,这个途径最简单,是一条大道。若大道变成小道,我又何必坚持?”
程岩愣了,“不做官还能做什么?”
庄思宜意味不明地看了程岩一眼,并未作答,但程岩却惊出一身冷汗,不做官,莫不是要做皇上?
他不敢问下去了,都不知道庄敏先到底怎么教导庄思宜的,对皇权漠视至此,所以前生时才能够毫无顾忌地推举周勉上位,又将对方视作傀儡吧?
庄思宜是觉得救回嘉帝已成小道,根本不值,所以才选择了另一条“大道”?
程岩忽然有点儿心凉,他虚握了握拳,掌心似乎还有温热残留,但那种隐秘的快感正急速冷却,“对你而言,凡事都能说断则断,说舍则舍?”
庄思宜没听出什么异样来,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是吗?”
那天回去时,庄思宜觉得程岩的状态有些低落,但只当对方是可怜王博,并未多想。
次日,程岩很早出了门,独自去了医馆。
他再见到王博时,对方已经清醒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见了他道:“多谢程兄。”
只一句话,程岩就能感觉到王博不一样了,不仅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刺好像突然被拔掉了,整个人柔和下来,和他印象中的人渐渐重合。
程岩见对方根本不像熬不过去的样子,惊喜道:“王兄,你这是好了?”
王博淡淡一笑,“大病一场,大梦一场,突然就悟了。”
后来程岩问过郎中,对方说王博的病本就由心而起,心念一通,自然药到病除,王博也算因祸得福了。
程岩心说难怪,或许前生的王博也经历了类似的事,终于走出桎梏,大彻大悟。
他昨天还奇怪呢,对方分明该是下一科的状元,居然被郎中断言“不行了”?他还担心由于自己的出现,影响了王博的运数。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尽管郎中说王博无事了,但他毕竟年纪颇大,恢复得比较慢。
就在王博一日日好转期间,程岩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家中,除了问候之外,还详细说了程金花出嫁的事,从信中语气看来,程家人对程金花的夫婿非常满意,让程岩彻底松了口气。
不过信里头还提到了程仲,说二郎如今对成亲很排斥,家里几次想帮他说媒,他都拒绝了,便想让程岩去劝劝对方。
程岩怎么劝?他自己都还是光棍一条呢。
而程仲的反应也不难理解,多半是因为上回的婚事太糟心,留下了阴影。
程岩可以说非常同情对方了,任谁娶媳妇儿娶了个敌国细作,还是个男的,只怕都要崩溃吧?
他稍一沉吟,想让程仲上京来。
若无意外他肯定能考中,多半还能留在翰林院。
一旦有了官身,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自己干,必须有信任的人帮他处理一些琐事。程家如今不缺劳力,程仲待在老家又没事做,还不如来京城闯荡一番,说不定另有机缘呢?
程岩心中有了决定,便展开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就不那么愉快了,来信人是他的老师云斋先生,对方在信中说,尽管只有微小的可能,但他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想让朝廷提前防备单国却太过天真。
如今朝廷大部分军力都用作防备幽国,大军若动,必然牵扯甚多,钱粮人力都要随之调配,朝廷不可能为了一点毫无征兆的威胁耗费如此大的精力。
毕竟威胁每时每刻都存在,真要一个个防哪能防得过来?
尽管程岩早猜到结果,心情还是很沉重,一整天闷闷不乐。
思宜见他情绪不佳,便多问了几句,程岩憋在心头也难受,犹豫道:“你还记得那天诗会,我说单国有威胁吗?”
庄思宜一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当时程岩还挺激动的,搞得他莫名其妙。
见他点头,程岩又说:“假设,我只是假设,万一我的猜测成真了呢?”
庄思宜:“你是说单国从幽国抽兵,转过来袭击我大安?”
“对,假设它发生了,你觉得会如何?”
庄思宜见程岩巴巴地望着他,专注又有些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显摆一番,竖立他高大又睿智的形象,于是认真思索起来。
他从剖析战局入手,进而推测出大安可能做出的应对,以及单国的种种反应,当庄思宜提到大安很可能会选择“联单灭幽”时,程岩都忍不住想鼓鼓掌了。
“若单国在大安的支持下对幽开战,结果无非有三——输、赢,或者与幽国两败俱伤。”庄思宜就此深中肯綮地分析了一通,感觉自己都快被说服了,他语气一沉,“可一旦单国赢了,野心自然膨胀,又怎么真心与大安和平相处?反戈一击的可能性非常大。”
程岩简直都要怀疑庄思宜也是重生了,对方居然把前生发生的事基本复述了出来!
庄思宜见程岩脸色更差了,甚至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他以为程岩被他吓住了,哂笑道:“我不过危言耸听罢了,即便真有那天,单国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再如何庄思宜也料不到,大安的新皇会御驾亲征,而后被俘虏
这时,阮小南和林昭回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人,竟是王博。
此时的王博已基本痊愈,他是来告诉程岩和庄思宜一声,自己准备回乡了。
“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