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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聂芸娘被送进宫选秀的那日,沈恒安追着马车跑了足足二十里地,脚上穿着的草鞋都磨破了。
他光着脚往回走,半道上遇到一个村子的老太太过八十大寿,请了不知哪里的戏班子来唱戏。那戏台搭得十分简陋,衣服绝算不上精美,唱得更是荒腔走板,可偏偏沈恒安看入了迷。
那戏讲得是一个穷书生心悦相府千金,为了她弃笔从戎,苦战多年,终于凯旋,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沈恒安回到永宁镇,拿了个包袱皮塞了破衣裳,就到长河郡的征兵处报名去了。
在旌旗摇曳、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在粮草不济饿肚子的时候,在受了伤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在草原上迷了路差点埋骨他乡的时候,在那些个生生死死的瞬间,只要一想到聂芸娘,他就能挺过来。
十年,用命搏来的战功与官职,他镇守在西戎与大安朝边界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着等到得胜还朝的那一日,该要与她如何相见。
沈恒安甚至还大逆不道地想过,若是芸娘还是个宫女,便求了圣上赐婚,若是她成了皇上的妃或嫔,他就是算是撇下这荣华富贵反了,也要把她抢回来给自己做媳妇。
回京之后,他多方打听她消息,才得知皇后身边的女官云锦,是长河郡青阳县永宁镇人氏,年方二十五。
他还没来得及跑去找皇上赐婚,就又听说云锦因着此次大败西戎,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出宫回乡去了。
好不容易打赢这场仗等着娶媳妇的沈恒安万万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直接丢了帅印,卸了盔甲,追到永宁镇,又到柿林村,才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十年未见,聂芸娘模样愈发娇艳,略圆的脸盘儿褪去了青涩,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眼尾微微上扬,颇具风情,就算是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藕色夹袄,不施粉黛,也无法掩饰她的美貌。
“沈大哥、秀莹嫂子,你们带着明湛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前头药铺子一趟。”聂芸娘踌躇许久,还是无法放着沈恒安不管,他对她有恩,那她帮他治好了疤,就当是报恩吧。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聂芸娘便提着几个纸包从药铺出来,沈恒安撇开心里那点不痛快,急急地问:“可是你病了?”
聂芸娘摇头,看向谢文氏,“嫂子,镇上还有其他药铺子吗?”
谢文氏道:“怎么,东西没买全?这安仁堂是镇上最大的医馆药铺,若是他家买不到,去了旁人家,也是白费功夫。”
“嫂子就莫问了,带我去便是。”聂芸娘怕谢文氏误会,没打算把给沈恒安治疤的事情说出来,再者,这方子虽然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毕竟是宫里头的东西,若是教旁人知道后传了出去,指不定最后会追究到她头上来。
聂芸娘谨慎惯了,一连换了三个药铺,才买全了这方子上的药。
谢文氏见她拿得多,提醒道:“这眼瞅着过年,若是无什么大病大灾,还是莫随意用药的好。”
“我倒是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芸娘笑,“嫂子放心,这药是涂抹的,不会犯了忌讳的。”
几人往城外走,聂明湛见着那卖炮仗的,伸长了脖子往摊子那边瞧,眼巴巴的,沈恒安瞧出来,同芸娘说了声。
摊子上多是周边百姓自制的花炮,用料不精细,胜在便宜,聂芸娘曾听说过这花炮炸死人的事儿,不敢冒险,左右瞧了瞧,领着大家去了家花炮行。
因着过年,隆裕花炮行的生意极好,两个伙计并一个掌柜都招呼不过来,张书玉这个东家也出来帮着招呼客人。
聂芸娘一行人一进门他便迎来上来,瞧见这打头的小娘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出激动的神色来,“敢问姑娘可是姓聂?”
芸娘闻言抬头一看,怔愣片刻,试探地叫道:“书玉哥哥?”
“我刚还怕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芸娘你。”张书玉笑,又迟疑道:“你这是回来了?”
聂芸娘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熟人,一时有些激动,点头道:“对,回来了以后都不去了。”
沈恒安瞧着那青年的神色,瞬时间起了危机感,轻咳两声道:“这位是?”
“哦,差点儿忘了。”聂芸娘回过神,互相替他们做了介绍。
以前聂芸娘同父母住在镇上时,隔壁便住着张书玉一家,因着年龄相仿,又都是商户,来往便极为密切,顺带着两个孩子也一同长大。
沈恒安听她一口一个书玉哥哥叫得亲切,恨不能咬碎一口牙,偏偏那人还言笑晏晏地看着,还谢他照顾芸娘。
他护着自己个儿的媳妇,还用得着旁人道谢吗!
“听这模样,你同芸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谢文氏打趣,“不知张公子可有娶妻?”
张书玉一听这话,再瞧聂芸娘还梳着姑娘的发髻,脸瞬时一红,低低道:“拙荆过世已经三年了。”
谢文氏本是瞧着他相貌堂堂,又在镇上经营着这样大的一间铺子,与聂芸娘还有些故旧,有心撮合,没料竟会问出这么个答案,顿时歉疚道:“我不知道”
“不妨事的,我”张书玉想说家中正在为他说亲,又觉得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太过唐突,只能道:“我娘要是知道芸娘回来了,定然高兴,不若等会儿大家去我家里坐坐吧?”
“不必了,我们买完东西回去还有事。”沈恒安直接拒绝。
他何尝看不出这人对聂芸娘的心思,更何况
两人一个俊,一个俏,幼时乡邻们最爱拿他们打趣,那时沈恒安常常在聂家附近游荡,自然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还跑去远远地瞧了张书玉一回。
那少年弱不禁风,哪有他身板壮实,能护得住芸娘。
想起往事,沈恒安的眉头皱了皱,他看向芸娘,“不是说买花炮?”
“对了,书玉哥哥,你们店里可有适合孩子玩耍的炮仗?”聂芸娘听他提醒,方才想起进店的目的,忙问道。
“自然是有的。”张书玉将她引到一排货架前,指着第三层摆着的零碎小炮竹道:“这些炮竹是我特意从郡府那边进来的,响声同一般炮仗差不多大,但填充的火药少,不容易伤着人。”
沈恒安看两个人仍有说有笑的,面色猛沉了下来,直接道:“那全都要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招手唤来掌柜的,直接将这一层货架上的东西打包,爽快的付了钱,这才道:“买好了,回家吧。”
聂芸娘眉头蹙起来,但当着旁人的面,自然不能与沈恒安直接争吵,更何况,就算吵起来,这男人也不一定听她的,说不得还会影响人家店里的生意,只能先同张书玉道别。
张书玉将他们送出门,还笑着邀约,“芸娘,以后来镇上,可千万要到我家中去一趟。”
沈恒安哼了一声,脚步更快,聂明湛迈着一双小短腿跟不上,他腾地将人单手抱起,脚步未停。
哼!
就不信芸娘这回还不追上来!
第 12 章 摊牌()
车轮辘辘,几人趁着日头正暖往回走。
一路上,沈恒安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唯有挥鞭赶牛时才会发出长吁声。
聂明湛早上醒得早,这会儿在芸娘怀中睡得沉沉,缺了他这么个古灵精怪从中调解的小家伙儿,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
进了村,谢庆早就在村口等着了,见着谢文氏,嘴巴咧开笑,迎上来道:“饿了吧,饭在锅里给你热着呢,东西给我拎着,先回家吃饭。”
谢文氏瞪了他一眼,将手里头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全塞到他手里,回过头看向聂芸娘。
还没等谢文氏说话,芸娘便笑道:“秀莹嫂子同谢庆哥先回去吧,我自己个儿能行。”
谢文氏知她同沈恒安有交情,没有再坚持,同谢庆一道走了。
村里头不少妇人背地里碎嘴,说谢庆是个软骨头,平日里让家里的母老虎治得服服帖帖,但聂芸娘瞧着这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倒觉得那些人未尝不是嫉妒人家夫妻恩爱,家庭和美。
在街上置办的东西全都装在大肚背篓中,这篓子也是今日在镇上买的,聂芸娘抱起聂明湛,有些吃力地想要背起背篓,背上却猛地一轻。
沈恒安将篓子直接拿走了。
男人依旧沉着脸,淡淡道:“你背不动,走吧。”
芸娘没推拒,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聂家门前,聂芸娘开了门,转身问沈恒安要篓子,不料对方已经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往厨房去了。
聂芸娘将聂明湛放回他的房间,去找沈恒安。
男人将米面粮油一一搬了出来,见她进来,抬起头,“布匹你拿到房间收起来,我把这炮仗放远些。”
这些东西都不防火,自是要远离厨房。
聂芸娘接了布匹,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唤道:“沈大哥。”
沈恒安低头看她,眼神湛亮。
那目光,让芸娘稍稍有些不自在,可有些话,今日是必须要说的。
她抿了抿唇,“自我归家,沈大哥帮我良多,芸娘除了感激万分,心中着实不安。”
沈恒安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他如何看不出隐藏在聂芸娘眉宇间的疏离与不悦,这些时日,他借着与聂父的旧情、聂母的丧事、聂家的房子,还有聂明湛,试图接近她,可到头来,还是得到了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
可若是因此而泄了气,那就不是沈恒安了。
他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你既唤我一声沈大哥,何须与我客气,就当是普通乡邻之间的帮助罢了。”
聂芸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沈恒安知晓若是他直接表明心意,说不得她会直接将他赶出去,闭门不见,所以便以退为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芸娘听了,气得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