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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很快他又觉得庆幸地勾起唇角:幸好,她不用再过这样的生活,幸好。
旁边的太守一直盯着他的举动,自然不会放过这幕,手指在桌案上叩了叩,再抬头望向那舞娘,也堆起个自得的笑容想:没想到,肖将军好的竟然是这口。
于是当天晚上,肖淮喝得七荤八素回房后,一坐上床榻,竟摸到被子里有个软软的身子,惊得他立即站起,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呵斥:“是什么人?”
那舞娘被他吓破了胆,被子里探头出来,怯生生道:“是我他们让我来伺候您”
肖淮重重吐出口气,背过身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那舞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忙把衣服穿好,根本不敢再和他说一句话,抱着肩就往外跑。
肖淮看见她瘦弱凄然的背影,突然和记忆里另一个影子重合,出声道:“你就这么出去,他们会罚你吗?”
舞娘转身朝他跪下,哭着道:“肖将军就把奴婢收下吧,若是让他们知道,将军不愿碰我,他们肯定不会轻饶了奴婢。”
肖淮的心莫名一痛,曾经,她是不是也抱着这样的绝望和惊惧,被豫王送进了左相府,于是软下声音道:“你去偏房睡吧,明早再走,也好对他们有个交代。”
那舞娘震惊地抬头,然后朝他重重一拜,哭着道:“玉墨这样的低贱之人,何德何能受将军垂怜,日后若有机会,奴婢必定倾身想报。”
肖淮摇头:“我没什么需要你报答的,你起来吧。”
其实,他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无私,他帮她,不过是因为她和春娘太像,当初他没法救她,这一次,至少可以借帮助和她一样的可怜人弥补些愧疚。
可谁想到那晚之后,玉墨便和宅邸里的嬷嬷打好关系,时常进来帮他收拾房间,或做上一顿饭菜,有时碰上他,也只是低头向他行礼,并不过多言语。
肖淮不在时,她便自己默默的做完离开,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太守和县尉知道后,都笑肖将军艳福不浅,有个绝色佳人自愿当小丫鬟伺候他,赶都赶不走,还不提任何要求,这就是何等的痴心。
肖淮却觉得有些困扰,他那时不过是随手帮了她,没想到这少女心思执拗,无论他如何婉拒,都一门心思的回报,哪怕只是给他做些粗活也甘愿。
这一日,肖淮从军营回来的早,正好撞见玉墨在他房里,拿银杵子拨着香炉里的香。他想着她这些日子除了跳舞便是来他宅子里做事,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便坐下道:“你先别忙着走,厨房里做了莲子羹,喝一碗散散暑气再走吧。”
玉墨脸上一红,垂着下巴在他对面,乖巧地等着丫鬟送莲子羹过来。
她偷偷瞥了眼坐在身边之人,他刚从军营回来,穿着鸦青色戎服,更显得宽肩猿臂、高大健硕,她看得耳根子都有些发热,尖下巴垂得更低,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时还未到黄昏,和门外的喧闹相比,房间里静的出奇,肖淮惯于沉默,也不觉得有何不对,玉墨却觉得尴尬,搓了搓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铃,拎在手里把玩。
肖淮随意往那铃上一瞥,目光骤然凝住,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这铃铛是你的吗?”
游香见他终于开口,心头一阵欢喜,忙点头道:“是啊,我跳舞时用的。”
肖淮立即想起她在宴席上起舞时,那串熟悉的铃声,追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游香眨了眨眼,道:“是一位姐姐送我的,我曾经在她的酒坊里跳过舞,她说我舞技不错,可跳起来却总差些令人惊艳的特色,于是送给我这串铃铛,让我挂在脚踝上。我照着她的法子去编舞,果然名气大增,连太守都会请我去府里跳舞呢。”
她说的随意,肖淮的心却狂跳起来,倾身问道:“你说的那个姐姐叫什么?她是本地人吗?”
玉墨道:“春娘姐姐不是本地人,是四年前到我们这里来的。不过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姓。不过春娘姐姐生的美,虽然男人们总觉得她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她现在就在城西开了间白露酒坊,生意一直挺红火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男人腾地站起,连一身戎服都来不及换,立即冲出去让家丁备马,倒让刚送莲子羹进来的小丫鬟愣了半晌。
黄昏时分,白露酒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春娘布衣荆钗,歪靠在半人高的柜台后,指使着小二将酒坛搬下来。这时,她听见背后跑堂的在问:“这位爷,几位啊?”
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回道:“就我一位。”
春娘的背脊瞬间一僵,那声音仿佛远在云端,又仿佛就响在耳边,她恍惚地站直身子,脑中却一片空白,直到旁边的小二在问:“老板娘,是这坛吗?”
四处乱飞的魂魄总算归位,轻轻应了声,然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只是一个像他的声音而已,竟能令自己如此失态。
正想转身去拿账本核对,却看见跑堂的走过来道:“老板娘,那位公子说要您过去一趟。”
春娘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发凉,干嘛低头理了理鬓发,又偷偷检查裙裾有没有弄皱,然后才转过身去。远远就看见那人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春娘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不敢再看第二天,倏地转身掐着虎口,直到疼得钻心,才总算意识到,这一次,他竟不是出现在她梦里。
深吸口气,将眼眸间的泪意压下,然后才转身走过去,摆出若无其事的笑容道:“原来是位故人呢,肖大人怎么到了我们这个边陲小城,想喝些什么,今天我请客。”
肖淮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脸上熟练的客套笑容,仿佛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手指渐渐收紧,直到气氛有些凝滞,才出声道:“给我一罐桑落酒。”
春娘似乎愣了愣,然后又堆起笑容道:“好啊。”转身朝后喊道:“给这位公子上一罐桑落酒。”
她生怕再回头,好不容易起撑起的伪装就要崩塌,低着头就想往后院走,谁知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听他用几乎温柔的声音道:“我想要你陪我喝。”
他的手心很烫,隔着衣也能让春娘觉得手臂都在发烫,努力把一颗心按进深渊,转头道:“对不起肖大人,我从良了,早就不陪客了。”
肖淮胸口骤痛,手掌不自觉加了力道:“风尘之人才叫从良,你不是风尘之人。”
春娘面色凄然,偏过头,将手臂缩了缩道:“肖大人,你弄疼我了。”
肖淮这才发现自己用力太过,连忙松开她,心急之下,想去拉起她的衣袖检查刚才的力道有没有弄伤她。
春娘往后一退,冷声道:“肖大人,我花了许多力气才来到这里,到没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从头开始。我现在过的很好,不想要任何以前的人来提醒我,曾经多么不堪过。您如今身居高位,是云端上的人儿,奴家命贱,受不起您的关心。”
肖淮还想上前,却看见春娘白着脸猛往后退,到底不想吓着她,转身坐下道:“酒呢,怎么还不上酒。”
那天肖淮在酒坊一直坐到快打烊,所有的伙计都发现,那位来头不凡的贵客,无论喝酒还是吃菜,目光始终盯着柜台后忙碌的老板娘。
可老板娘却始终冷着脸,看也不往那边看一眼,只是当那客人点到第四瓶酒的时候,她坚决不让他们再上酒,打发跑堂的上去解释:说本店有规矩同一个客人只能买四罐酒,委婉地请他离开。
跑堂的苦着脸走过去,心想着哪有酒坊会有这种规矩。又嘀咕着那人生的人高马大,万一生气了要砸店,自己这小身板可挡不住。可幸好肖淮只是淡淡回道:“知道了。”然后继续坐着,就着两盘小菜吃到了打烊。
自那天起,肖淮只要不在军营,便呆在白露酒坊喝酒,伙计们背地里纷纷议论:看来,是老板娘的桃花到了,这客人气度不凡,出手也阔绰,连小费都给的碎银,就是不知家中是否有妻妾。不管怎样,就凭他那样的模样身份,也是老板娘赚了。
可他们家那位老板娘,仿佛是个睁眼瞎子,这么位俊俏的客人杵在面前,却被当成了挡路的木桩,来来回回,连余光都不往那边瞥。
直到有一天,城里首富任家公子又来了酒坊,伙计们面面相觑,心说这下可热闹了。
他们都还记得:当初这位任公子借酒装疯,对老板娘动手动脚,哪知道老板娘模样虽然柔媚,性格却是无比的刚烈,撸起袖子就把人给打了出去。
幸好老板娘是个聪明人,一来城里就打好山头,经常给太守府送酒,有了太守撑腰,任公子也不敢乱来。但他始终没断了念想,时不时就来酒坊转悠,舔着脸让春娘跟他回府做个贵妾。
这一次,任公子一进门,就大喊道:“好春娘,快来陪爷喝一杯。”
春娘眼皮一翻,打发跑堂的过去应付,可这次芜人攻城时,任公子的爹捐了不少白银出来,被保荐封了个乡绅,太守都得对他们家高看几分。
于是任公子心思就活络了,撩袍走到柜台前,笑嘻嘻道:“几日不见,你可又漂亮了。”
春娘冷着脸收拾柜台,根本不搭理他一句,任公子却借机去摸她的手,道:“生气也这么勾人。”
可小手还没摸上,就听见个淬着寒意的声音:“阁下最好离她远一点。”
任公子调情被打断,心里很不痛快,转身看见个生面孔,心里也是暗自吃惊:祁阳城里,何时来了位这样的人物。
但他到底横行惯了,走过来抬着下巴道:“我和春娘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肖淮今日只穿了常服,周身却带着武将不怒而威的气势,将手里的酒杯轻轻放下道:“只怕在她心里,你连外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