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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无后,也不愿夫人伤心。
又过了两年,豫王携王妃离开京城,去了蜀中封地,夫妻俩依旧是鹣鲽情深,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谢侯爷因思女心切,多次远赴蜀中探望,次次都带去几大箱京城名产,让爱女吃穿用度都和在京城时无异。
宣元十八年,成帝在狩猎时因意外驾崩,太子继位后残暴无能,对同胞兄弟毫不留情地残害,引得朝内外怨声载道。豫王辅佐从京城逃出的三皇子李儋元从蜀中起事,以一支奇兵迅速杀回京城,太子的龙椅还没坐热就丢了性命,三皇子继位为康帝。
只可惜李儋元从小体弱多病,登基后根本无力上朝,豫王在做了一年的摄政王后,新帝在某次祭礼后离奇失踪。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失踪两个月后,有人称在护城河外看见他的尸首,豫王在群臣推举中登上了皇位,改国号为天成。
安岚在被册封为皇后的前一天,再度去了慈恩寺,跪在菩萨的金身塑像前,她回想起那天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冥冥之中似有安排,为她写成只有甜宠与坦途的美满话本。
毕竟,她这一世实在太过顺意,父亲宠她,夫君爱她,到了明日,就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回首半生,她根本无需费力,就能换得享不尽福禄荣宠,实在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报。
从佛殿出来,继妹安晴已在门前等候,姐妹俩虽都已为人妇多年,感情却一点儿也没生分。以前长姐在王府时,安晴隔三岔五就会去她那里探望。现在安岚住进了皇宫,见面不像以往那么方便,所以今日特地约在慈恩寺一同上香。两人回程时说了一路的话,安岚舍不得妹妹,干脆把她留在了宫中作伴。
当晚,安晴突然觉得肚饿,安岚吩咐御膳房做了藕粉桂花羹,自己也陪着妹妹吃了一碗。
可红釉瓷碗刚见了底,安岚就觉得腹痛如绞,好似一把尖刀从小腹割上咽喉,绞得视线里全是血红色她最后听见的,是安晴尖叫声,宫女们绝望的哭喊,还有那只描了龙凤的瓷碗彻底碎裂的声音
安岚死在了成为皇后的前一晚,可她的福运却并未终结。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重活一世,她却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场盛宠一世的美梦里,只有她一个傻逼。
母亲()
安岚这一世是被一只蚊子吵醒的。
她迷糊地想着:腊月天还有蚊子,也算是天赋异禀。然后,半眯起眼,懒懒伸手往床杆上拍去,可手掌只徒劳地在空气里划了个圈,那蚊子闻风飞起,翅膀尖都没被她挨上。
安岚这才惊醒过来,腾地坐直,双腿往上弓,却只将薄被拱成个小小的凸起,可怜兮兮,与她惊恐的目光对望。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身上诡异的变化,突然想起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前世濒死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仿佛一只大手钳住喉咙,掐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捂着脖子,粗喘着咳嗽起来。直到咳得脸上全是泪水,她才终于清醒过来:这里不是永禧宫的暖阁,而是她小时候的闺房。
安岚又惊又怕,一把掀开薄被想下床去找爹爹,谁知小短腿还没够着地,身体陡然失了重心,擦着床帏滑下去,摔了个天旋地转。
她揉着被撞得星辰乱飞的脑袋,再也忍不住,发泄似地,大声哭了起来。
溜出口的尖声杀伤力十足,却脱不了一股子奶气,怎么听都是稚嫩的童音。她内心越发慌张,哭得更是声嘶力竭,这时有人从隔间走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柔声哄道:“岚儿乖,怎么摔了?”
安岚的哭声戛然而止,戚戚然抬起头,把哭红的圆眼揉了又揉,仍是觉得不敢相信
此刻将她搂在怀中的妇人,淡眉似烟,明眸若水,一张足以倾城的脸对前世年纪已成少妇的安岚早该陌生,可一旦出现时,却摧枯拉朽地,击中记忆里最脆弱的部分。
如果说前世的安岚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王夫人虽待她宽厚温柔,但到底是隔上了一层,她小时候甚至偷偷羡慕过二妹安晴,羡慕她能被王夫人责罚:气急了在臀上拍几下,再心疼地搂进怀里,边嗔骂着边往她口里塞进甜甜的蜜果。
每当这时,安岚都会抱着膝盖坐在廊椅上难过地想:原来,那样才是真正的母女啊。她和王夫人之间,只有长辈对晚辈的忍让和照拂,即使她也试图去找王夫人玩闹、撒娇,却始终没法打破她们之间那种,小心翼翼的亲昵。
而现在,她竟又回到了母亲还未出事的年纪,也许这是上天为她送上弥补的厚礼。安岚满心酸涩与狂喜难以宣泄,再多的话语都显得无用,只用小胳膊抱紧母亲的脖子,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甄氏不懂怀里的小女娃为何哭得歇斯底里,只当她是做了恶梦魇着了,托着女儿的圆嘟嘟的小身体抱起,挪到贵妃塌上,顺手抄起把绢扇,为女儿轻轻扇着风安抚。
凉风习习,和着手腕上的玉镯轻撞出叮咚声,带来足以让人安定的力量。安岚在大哭一场后,小脸紧挨着母亲的胸。脯,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这时的肉身只是五岁女娃,实在承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情绪,眼皮渐渐发沉,闻着甄夫人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依依不舍地昏睡过去
在意识飘离的最后一刻,她欣慰地地想着:“老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能让母亲再次死去,这一世,她会过得更加圆满,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于是,刚坠入睡梦中,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漂亮小女娃,翘起粉嫩的唇角,甜甜地笑了出来。
她这一觉睡得极浅,再度醒来时,发现小手拽住的,只剩冰凉的薄被一角。心里陡然生出些恐惧:难道刚才母亲的怀抱,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次她谨记教训,先低头估计出小短腿和地面的距离,然后扶着床沿跳下去,趿着鞋刚走了几步,就闻到隔间飘来的中药味道。只闻了片刻,她立即分辨出其中有玄参和熟地两味,起助眠安神之效。
前世的安岚,嫁人前靠父亲庇护,嫁人后以夫为天,半点心思都不用,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如果说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就是她有一只能轻松辨别百味的鼻子。嫁入王府后,她无意间认识了一位来自异域的调香师,天份加上兴趣,让她很快就精通调香之术。那时的太后特别钟爱熏香,总嫌普通调法的太俗气,唯有安岚调出的香是她最喜欢的,安岚因此经常出入太后寝宫,很得她的欢心。
香道和药道有相通之处,所以安岚也顺道熟识了些药理,曾经豫王染上风寒、失眠等小病症,还会特意让安岚为他开方配药,算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而现在,仅仅五岁的安岚,对着扇薄薄的木门,心里惴惴难安:是母亲在喝药吗?她有什么心事难以入眠吗?
刚伸手搭上门板,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陡然升高:“岚姐儿呢,你难道舍得岚姐儿吗?”
安岚指尖一颤,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从小亲昵地称作傅妈妈的嬷嬷傅蓉。
前世,母亲刚去世时,傅嬷嬷怕她害怕,整晚不睡地搂着她,说故事哄她。从那时起,她对傅嬷嬷就有着如母亲般的依赖。除开主仆的界限,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王夫人更加亲近。可当安岚定下亲事后,江嬷嬷却怎么也不愿陪去王府。出嫁前的那晚,安岚抱着她哭了一整夜,最后迷迷糊糊睡着时,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耳边重重叹息,锦被都被氤氲的水汽染湿。
后来,听说傅嬷嬷离开了侯府,可安岚从来没听她讲过老家的事,也不知道她哪里还有亲人。在王府时,安岚也曾派人去找过她,却一点线索也得不到,渐渐的,她便告诉自己,傅妈妈大概是在某处置办了宅子颐养天年,不必为她担心。
而现在,这位傅妈妈又能活生生地出现,那是种与重见回母亲无异的喜悦。安岚捧着雀跃的心跳,正想跑出去叫她们,突然听见药碗重重磕上桌面,母亲的声音里带了愠怒:“小声点,你想让她听见不成?”
安岚的手再度僵住,挣扎一番后,将小小的脸蛋贴上门板,听见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没有别的法子这么做,对她最好以后你照顾她”
然后,是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安岚越听越心慌,提着裙摆冲进耳房,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想往她怀里钻。
甄夫人没防着女儿突然跑出来,满脸的泪来不及擦,正在惊慌狼狈间,又看见圆嘟嘟的小女娃,像只树袋熊般攀着自己的腿往上爬,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弯腰把女儿抱在怀里,轻拍着她后背问:“岚儿睡好了吗?”
安岚把脸贴在她胸口,颤声道:“娘,我好怕。”
甄夫人怔了怔,然后笑着安慰:“别怕,那些梦都是假的。”
安岚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娘,你会离开我吗?”
甄夫人的笑容渐渐收起,然后,用手指梳着她乌黑的软发,柔声说:“瞎说什么,娘亲怎么会离开你呢。”
“啪”江嬷嬷失手打碎了只茶杯,她连忙蹲下去捡,埋下的头,久久都未抬起。
安岚却顾不得别处,只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为这句承诺而长松了口气。目光突然扫到挂在门外的艾叶,问道:娘,要过端午了吗?
“是啊,再过三日就是端午了呢。”
安岚心头一震,前世关于母亲的事,她全都熟记于心。母亲甄月出生于五品官宦之家,因为一场灯会和父亲相识,那夜宝马香灯,玉露金风,风流王孙恋上了卿卿佳人,原本就该是一段佳话。
宣武侯府虽然到父亲这一代逐渐衰弱,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安岚的祖母谢老夫人,当初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最后,还是没坳过父亲的坚持,放了母亲进门。
谁知甄氏婚后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