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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岚红着眼摇了摇头:她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因为我可以对自己残忍,却不忍心看她为我难过。所以我宁愿选择离开,降低那些人的警惕,也想让她知道,虽然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可她这个儿子会好好活着,为我们拼出一条生路。”
安岚怔怔抹去脸上的泪,听他继续道:“所谓亲人,即使不在身边,也能给你力量。这人世本就艰难,没人能一直陪我们走下去。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无论遇上多么绝望的境地,都不要害怕,只管去拼去反抗。”
安岚盯着他如玉的面庞,内心仿佛重又燃起力量,承诺般地重重点头。
李儋元见她终于不再哭了,提着的那口气才渐渐放下。他舟车劳顿赶回来,又陪着她这么久,这时虚汗已经湿透了里衣,脑中的晕眩感渐渐扩开,刚站起想叫蒋公公扶他回房去休息,身体就猛地一晃,差点栽倒下去。
幸好安岚连忙去扶住他,见他已经十分虚弱,连忙扶着他先躺进旁边的暖阁,再慌张地打开药盒,喂他服食下一颗药丸,总算见他脸上褪去那几近透明的白。
安岚蹲在他的卧榻边,盯着那张苍白却漂亮的脸,突然生出个念头:以后她做回了侯府小姐,便不可能再往这别苑里跑,总要懂得避嫌。心口仿佛被什么搅了下,又痛又觉得难舍。李儋元好不容易顺过气,瞥见她又是一脸悲容,忍不住喘着气嗤笑道:“怎么了,还难过个没完了。”
安岚吸了吸鼻子,仰头道:“三殿下,我回了侯府,便不能像这样时常过来陪你了。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是那药香用完了,就再去找我给你做。”
李儋元一直刻意去忽略这件事,此时被她提起,眉宇间闪过丝恼怒,紧抿着薄唇,朝内偏过头去。
安岚只当他想好好休息,于是弯腰站起,替他把锦被拉好,然后盯着他闭眼的侧颜留恋地看了许久。这几年,除了母亲,他是她最信任的亲人和哥哥,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内心盛满了不舍,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息着道:“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啊。”
然后她深吸口气,站起想要离开,谁知突然被床上那人扯住了手腕,转过头去,便对上一道阴沉的目光,听他哑声开口:“你真的舍不得?”
安岚怔怔点头,然后就被拉着失去重心跌在床边,李儋元挟着药香的清冷气息骤然逼近,黑眸里凝起令她害怕的冷光,压着声道:“我记得你今年已经及笄,也是时候可以侍寝了!”
妒意()
“侍寝?”
一时间;安岚脑子里竟转不过这个词的意思;可那张足以蛊惑人心的脸越靠越近;冰凉的指尖滑到她的后颈上;细细浅浅的摩挲;令那块肌肤上瞬间被激起层战栗的小疙瘩。
她被拉进那双深潭似的黑眸;扑在脸上的灼热呼吸;逐渐用力的手掌都让她觉得无比迷惑,这一切都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然后才开始害怕起来,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李儋元已经是个成年的男人:有占有欲,甚至危险的男人。
安岚吓得心脏乱跳,想退却退不开;只得手足无措地拉住他的袖子;使劲搓揉着那块上等的绸锦,强笑着问:“三殿下;你是开玩笑吧?”
李儋元轻轻吐出口气;吹起她搭在光洁额头上的薄刘海;唇压向她耳边哑声道:“既然舍不得;就留下来。”
安岚猛地闭眼;这次可是真怂了,缩着脖子;怯怯地争辩:“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什么没有?没有舍不得我?”
“也不是”安岚彻底乱了,小脑袋摇来晃去;感觉颈后的钳制渐渐松开;突然恢复些清明,撅起嘴喊:“三殿下,你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李儋元轻哼一声,眸间那团黑雾散了,又恢复成她熟悉的似嘲似讽模样,撤掉了身体的压迫,淡淡道:“记住,我也是个男人,舍不得这这样的话,不要随便乱说。”不然,会被当真。
安岚按住还起伏未定的胸口,随后气不打一处来,绕着他的床榻转了两圈,不停数落着:“我是认真来向你告别的,就是想说舍不得,你干嘛要吓唬我”
她想起他方才那副轻佻模样就觉得难受,乱七八糟的情绪梗的鼻子发酸,声音里带了哭腔继续道:“你要想赶我走就直说,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会回来惹你讨厌”
李儋元最怕看她哭,这时又听她口不择言说出一堆气话,顿时对自己气恼无比,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断用力,捏的骨节都在发疼,想开口却被一股甜腥气堵住,急得边咳边狠狠捶了下床板。
安岚正由着性子念个不停,回头才看见他这副模样,连忙将他扶得坐起一些,再吹着热茶送进他口里,然后听他用粗哑的嗓音急切开口道:“不是”
“什么不是?”
他抬头盯着她,开口时依旧被紊乱的气息打乱,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不是不是赶你走,我不想你走!”
安岚的眼泪瞬间被逼出来,再用手背捂着眼,笑得贝齿露出一半,唇角弯弯翘起,仿若载满春花的悠悠扁舟。刚才那些无来由的怨懑,听到这句话便全散了,原来,她也不过想等到他一句不舍。
李儋元默默看着她又哭又笑,似乎想了很久,从外袍摸出个穿花挟蝶的鎏金香球递过去道:“我今日从宫中带回来的”他顿了一瞬,继续道:“上次你托我给皇叔带的那盒调息香,他说用了以后果然睡得安宁多了。正好他从太后那里得了这个香球,就托我送给你,说谢谢你的好意。”
安岚见那香球做的精致可爱,立即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把玩,微颤的羽婕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花,看起来娇俏又动人,李儋元手握成拳,偏头冷冷道:“你走吧,再晚了,人家可真认为你要侍寝了。”
安岚把香球握在掌心,垂下眸子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息着道:“好,那我走了,三殿下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她快步走到门前,突然转身带着哭腔喊道:“阿元哥哥,我会想你的!”然后逼自己硬下心来,拎着裙子飞快跑走。
李儋元重重往后一靠,震得帷帐飘起一角,上面仿佛还留着她的味道:今天的熏香里加了杜松和佛手柑,她进院子时,应该被那棵垂枝的月桂树挨了下衣袖,又带进了零星的桂花香气
李儋元嘴角挂起抹嘲讽的笑:她从小想要做的,就是豫王王妃,而不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短命鬼夫婿。
留住这香气又有什么用呢,其他的,什么都留不下,终究会随她的背影,一起消失无踪。他眉间闪过重重的阴郁,一把扯下那帷帐,狠狠甩在了地上
第二天,侯府派来足足三辆朱轮华盖马车,摆足了排场接嫡小姐回府。安岚并没有收拾出太多箱笼,她自己的衣服首饰本就不多,而母亲房里的东西,全被她留在了庄子里。因为她私心想着,也许有天母亲偷偷回来,还在这里住上一晚。或是,不愿让母亲住过的地方太过空荡,还想留下点念想。
安岚让家丁把箱笼放进后面的马车,自己带着琼芝和肖淮上了第一辆车,车辙压着土道滚滚向前,在经过那座别苑时,安岚掀开车帘,默默看着那熟悉的砖瓦檐角不断拉进,可刚拐了个弯,又被浓密的树影遮得失了踪迹。
肖淮看见她眸间涌上的湿意,倾身往前,柔声道:“总有一日,咱们还能回来的。”
安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压下暗涌的伤感情绪,马车在这时驶上了官道,左右两边传来热闹的叫卖声,越来越开阔的道路两边,挤满了京城的商贾、酒楼和纵横交错的城坊、府邸,再往前走,便是巍峨皇城的方向
终于,窗格里映出侯府铜门上的朱漆,肖淮想起当初离府的那一日,目中露出少见的唏嘘神色,轻声唤着仿佛还在发呆的安岚:“小姐,我们到了。”
可安岚却微笑着摇头,然后一把将车帘拉开,手指着皇城的方向,刻意压低的声线,却仿佛蓄着冲天的傲气:“肖淮,你错了,我们该走的路,还远着呢。”
成帝在位的第八年,宣武侯的嫡长女谢安岚正式回府,许多年后人们才发现,大越王朝便是从那一刻起,酝酿起一场翻天的巨变
赏花()
晨光微熹;照得宫殿里壁上金龙栩栩生光;仿佛要一跃而起。
巨大的宫门之外;许多辆朱漆华盖的马车停在一处;有的镶了七宝琉璃;有的是珠璎坠玉;让路过的宫人们啧啧感叹;这城中的贵女们被召进了皇宫,竟连马车都要先争奇斗艳一番。
甘泉殿前的御道被挤得热闹无比,软轿依次落了地;轿帘被一一掀开,钗镯环佩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时间;沉水香、苏合香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香料混在一处;悠悠飘过宫墙,惊醒了满院的春花。
这时正是盛春时节;太后在御花园里设了百花宴;邀请京城里;及笈却尚未出阁;相貌、品行都够出挑的贵女们前来赏花。名为赏花;实则是让还未娶妻的皇孙们来相看相看,若有中意的;便能由她撮合着,成就一段好事。
“谢姑娘;错了呢;要往这边走。”见安岚埋着头差点走上岔路,身边的一位宫人好心提醒了一句。
安岚猛地醒悟,然后忍不住失笑起来。她前世对这皇宫太过熟悉,以往都是被引着直接去见太后,方才思绪纷乱,竟径直往太后的宫里走去。
“咳,公公还是多担待着点吧,我听闻这位谢家大姑娘是在乡间长大,乍然进了这九阙皇城,当然会有些不惯。”
这话立即引起一阵娇笑声,安岚眯起眼,抬头认真打量着这位话里话外,嘲讽她如乡下人进宫的徐家二小姐,徐佩蓉。
在这群家世各个不俗的贵女里,徐佩蓉的身份也足以压上别人一头。她爹是吏部尚书,官至一品的朝廷重臣,祖辈更得以列入三公。更重要的是,她是太后娘家的嫡亲侄女,还有个当贵妃的长姐。是以今日她无论打扮做派,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