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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濂了解了情况,也不欲再追究。瞧着这人饿得裤管空空荡荡,吩咐一旁的丫鬟道:“拿点东西给他吃。”
丫鬟领命,端出一盘新鲜的水果和几盒精致糕点,放在那人面前。那人眸光大亮,眼睛都看直了,再次叩首:“谢大人隆恩!”
朱见濂放下门帘,这事儿便这样揭过了。马车重新启程,还未驶出一里地,便听见车窗外的侍卫马宁沉声道:“世子爷,马宁有事禀报。”
朱见濂撩开绉布,窗外,马宁正与车辇同速走着,一脸郑重模样。
朱见濂看了他片刻,见他严肃的神情丝毫未减,又不肯开口,当即明白:“你进来说吧。”
马宁跃上车辇,掀了帘进入,单膝跪在朱见濂面前,压低了声音禀报:“禀世子,方才再次启程后,我无意中听到两名侍卫议论,说这从芦苇荡里出来的人,面貌长得跟汪直非常相似……我就回忆起前几日您让我找的汪直画像,的确是像。”
秋兰死后,马宁俨然成为朱见濂最信任的近侍,他专门交代过马宁留意汪直和万贵妃的消息。前几日,马宁才寻了汪直的画像给朱见濂看。是以,如今听见了这番议论,觉得世子或许会有兴趣,便连忙禀报来了。
朱见濂身体一震,问道:“是哪两人在议论?”
马宁说了这两人的名字,朱见濂回忆了一番,模模糊糊地记了起来。这两人跟他的时间都不太久,是他当上世子以后,才从父王的手下拨来的。想必是随父王四年前入京述职时,曾在京城见过汪直。
朱见濂脑中还没什么思路,只觉得这等机遇不宜错失。虽然尚且不知要做什么,言语却已反应过来:“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朱见濂懒得调头,直接跳下了车,带着马宁快步往回走,不给停滞的车队任何解释。
那人还蹲在原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水果和糕点。他衣衫褴褛,尘土满身,唯有一张脸,方才在芦苇荡洗过,非常地干净清晰。
朱见濂这才蹲下来仔细看他,细细长长的眉眼,挺拔的鼻梁,看起来比朱见濂还要大一两岁,果然同马宁拿来的汪直画像十分相似。虽然长途跋涉的风沙让他的皮肤不再细腻,但这不妨碍他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可谓容华慑人。
被朱见濂盯得久了,那人的目光开始紧张起来,他慌忙将未吃完的糕点往怀里拢了拢,小心翼翼地看着朱见濂问:“大,大人,您这是……”
朱见濂睨了他一眼:“放心,给你的食物,不会收回。”
那人立马松了一口气。
朱见濂看着这人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感叹暴殄天物。这人有着如此俊美的面容,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毫无气质的乡民味道,实在令人扼腕。汪直从小生在皇宫中,深得皇上和万贵妃的喜爱,又独掌西厂大权,就算真的同此人相貌相似,也绝不可能是这等卑微惶恐的气场。
朱见濂站起来,不用这人再做解释,他已完全相信,面前这个瘫坐在地上的饿死鬼,必然不是汪直无疑。
但不是汪直,并不代表这个人没有用处。
朱见濂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嚼着满嘴的食物,囫囵答道:“杨福。”
“好,杨福。”朱见濂指了指他手中的梨,言语中带着引导:“你想不想今后再不挨饿?每天都有人送各式各样的食物给你,衣裳、住处、银两,都不缺。”
杨福眼前似出现了一幅美好的蓝图,啄米般地点头道:“自然是想的。”可没过一会儿,眼又垂了下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朱见濂闻言,腰慢慢直起,站了起来,认真道:“这并不难,我可以帮你做到。”
杨福骤然抬起头,目光充满期待。
朱见濂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道:“人多口杂,我不宜光明正大将你带回淮王府。反正这儿离鄱阳也不远了,走路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你可以悄悄跟在队伍后面,别被看到就行。”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入杨福手中:“这是提前给你的银两,待到了鄱阳,我让马宁给你安排住处。”
杨福伸出手,颤抖着收下了这一锭白银。望着这白花花泛光的表面,他在经历了难以置信后,便是接下来的欣喜若狂,连声应道:“好的!好的!小民一定悄悄跟在马车后,随您前往鄱阳!”
朱见濂看他神情,皱眉道:“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你安安静静地跟上便好,若有人问起,也说不知道。”
杨福再次点头,眼中光彩不减:“您交代的事儿,一定照办。”
朱见濂这才点点头,吩咐马宁走在队列最后,时不时查看杨福跟随的距离是否过近或过远。他不想将今日之事扩散,便不能让马车等得太久,加快步子回去,旁人只当是世子爷方才内急,并不知他是回去找了那衣衫褴褛的饿鬼。
他坐回车内,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似是抓住了一项关键的筹码。可是很快,他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杨福这人,像是从天而降,来得毫无征兆,这真的只是偶然遇见吗?
058 终试通关()
抵达鄱阳以后,朱见濂径直回了王府,而马宁则带杨福去了世子的一处别院,地段偏僻,距淮王府有六七里远。
马宁亲自安排好杨福的衣食住行,在杨福的感激涕零中离开。待回到王府,正欲向朱见濂禀报时,却见世子凝神遥望,杯中的茶汤已是凉透,还未曾碰过一口。
瞧着马宁进屋,朱见濂唤他过来,吩咐道:“你去查一查那个杨福,是哪里人,家中有谁,做过何事,细细打听清楚。此事不要惊动杨福,也不要传到父王的耳朵里。”
马宁一一答应,领命而去,朱见濂这才缓缓坐下,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两口,不小心灌入两片涩然的茶叶,顿觉头皮发麻,伴随而来的,还有心中的悸动。
杨福这样人,是一颗上好的棋子,但能不能为他所用,又被他用得好,朱见濂并没有把握。这人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剑,不知会刺向何人,但刺或不刺,全凭朱见濂自己决定。
四年前的旧日恩怨,亲生母亲的倏忽而逝,他散漫迷惘了这样久,终于找到了向前的劲头。如同沈瓷身负着父亲的心愿,他也得利用杨福这个切入点,去承担需要承担的东西。
*****
御器师终选的日子很快到来,由八位高级御器师亲自出面,挑选具有资质的人选。
候选者中女子唯有二三名,沈瓷因着初试的事件,可谓饱受议论。因为李公公不介入终试,许多人等着看她好戏。重男轻女的思想终究根深蒂固,就算沈瓷同他们没有仇,也免不了一番奚落。
终试规定了必须做青花瓷,但器型和图纹不限,每个人自带图纹样板,自由发挥。这次的时间比初试宽裕,沈瓷最擅长画瓷的环节,因而花了一整日,才在宣纸上绘制出了一幅《梅竹寒禽图》,并在想象中将画作投于瓷上,亦觉适宜。
所有的候选人进入制瓷间,落座后,先用统一配好的瓷泥进行拉坯。替沈瓷摇杆的是殷南,两个人已经配合出默契,很快便进入状态。
沈瓷揉压泥团,依次将空气从胚料中挤出。搓揉成长条形后,再竖起压短,随着旋转慢慢揉捏。
她这次拉出的是一件梅瓶,造型优美,比普通盘碗的难度高一些。小口短颈、瘦底丰肩,轮廓一点一点在她的指尖凸显。由于梅瓶上部重大,下部窄细,容易倾倒,沈瓷在即将成型时,还巧妙地将瓶体下部加厚,提升了重心,使其不易碰倒。
旁人看得惊诧,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有这样大的进步。待梅瓶成型,更是频频引来侧目。自明朝永乐以来,梅瓶多是雄健敦厚,富有男性特征,但此刻沈瓷手中的梅瓶,却是挺秀俏丽,恰似美人的盈盈身形。
有高级御器师从旁侧探看,路过沈瓷时,目光稍稍多停留了几眼。梅瓶已经成型,就在旁人以为沈瓷要结束时,她却又沾了沾水,动作轻盈地在坯料上抹动着,两只手的四个指尖相对,继续朝里挤压,要将碗壁变得更薄……
这样的拉坯手艺,在御器厂虽然称不上顶尖,但在女子中已属罕见。
拉坯的作品完成,比沈瓷构想中稍微大一些,不过因为烧窑以后,胚料会变小,这个大小正是合适。
沈瓷坐着等了一会儿,待胚料半干时,转动车盘,用刀旋削,使坯体厚度适当,表里光洁,终于完成了在辘轳上的部分。
她自己左看右看,对这件梅瓶还挺满意的。却不知,就在她的后座,一个低级御器师见她进步如此,咬咬牙,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终选时,看的便是整体,不再分阶段淘汰。所有候选人做好瓷胎,休息了几个时辰,待晾干后,便进入画瓷环节。
沈瓷将带来的图样放在侧旁,直接将瓷胎放在桌上,蹲下身细细描绘。坐在沈瓷后座的那人看了她一眼,只取了一点青花色料,先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待绘制到四分之一,沈瓷后座那人色料用完,突然起身,去前方补充了一大份青花色料。他顿了顿,偷眼看着沈瓷,微微眯起的眼里透出戾气。端起色料,假装急于回到位置,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他的手原本就微微倾斜,经过沈瓷时,脚下猛然一个趔趄,手中的色料盘一脱手,倒扣着便朝沈瓷桌上的梅瓶摔去。
沈瓷惊叫一声,下意识用手将色料盘弹开,盘子是木制的,打在手背上并没有受伤,可其中的青花色料却泼洒开来,将梅瓶中部的一整块尽数染上……
挺拔秀丽的梅瓶污了一大片,梅花之下,本该绘制寒禽之处,此刻却成了一团浑浊。沈瓷抬起头,一双眸子怒视着他,还未开口,那人却抢先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人语气恳切,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