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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他和竹青的未来将渺无定数;沉默,又不知沈瓷会做出何种举动。方才他与她碰面,那黑粼粼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他,若是想不出办法,就别怪她供出他。
怨只怨自己兜不住好奇,偏要上前去问那么一遭。但事已至此,无从回头,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得两全?
马宁伸手,在自己的袖口掸了掸,钴兰色的粉末还有残留,可就算此时清除干净,方才那两名护卫也已看到了。他怔怔的望着前方干秃秃的树杈,只觉自己也如同梢上凋叶,一点一点消灭破尽。细白的雪花像是一层雾,让他有心无力,渐渐地,心也凉了下去,变成无计可施。
他叹息一声,讪讪地转过头,却看见小王爷朱见濂正正站在他面前,皱眉问道:“怎么了?以前没见你这副模样,出什么事了?”
马宁眉心一跳,纵然知晓小王爷最近提到沈瓷便脸色不好,可他此时走投无路,唯觉眼前这人才是唯一出路。心一横,开口便道:“沈瓷姑娘被王妃抓走了,说她与府中男人私相授受,正要惩戒。”
小王爷微微一愣,问道:“那男人呢?”
“没,没抓到……说是要等王妃审问的……”马宁感到细细密密的汗珠攀上了他的背,自知这一席话说得太过唐突,朱见濂未必会管。他斟酌着,要不要谎称那男人是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求小王爷替沈瓷说情,或许凭着十余年的主仆情分,小王爷会帮他一把……
马宁这头还在艰难地斟酌着,小王爷却已二话不说地大步迈出,长袖一挥:“走,看看去。”
017 假作真时(三)()
沈瓷跪在地上,看了看高处雍容华贵的杜王妃,再看了看侧旁怒目而视的朱子衿,两人皆是正襟危坐,不带丝毫商榷的神情。
“说,与你曲款暗通的男人是谁!”
听这第一句开场白,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有铁铮铮的逼迫,沈瓷便知道,这一遭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冲着自己来的了。
沈瓷没动,慢慢说:“我没有。”
“我丫鬟亲耳听见的,还想抵赖!”
沈瓷面无表情:“她听错了。”
“错了?”朱子衿挑起唇角,讥笑道:“那男人今日在你的院落留下字条,约你戌时在瓷窑见面。若是错了,你又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爷赐我的瓷窑,我忘了锁门,怎么就不能去了呢?”
朱子衿见缝插针,顺着便接下话:“所以你们才选择了瓷窑这个地点,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结果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王见你可怜,好心才收留你,你竟不知感恩,反而破坏府中规矩!”
沈瓷不想说话了,她意识到跟这些存心为难她的人一问一答,最终只会被拐进同一个的圈子,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别说此事疑点重重,就算是铁板钉钉,也不至于有眼前这阵仗。
这些人是铁了心想让她走,压根不需再听任何理由。而她束手无策,唯有先行等待,不知马宁是否会自行坦白。
可是,杜王妃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瞧着问不出来,也不愿再耗,挥挥手道:“原本,王爷带你回府,是想好好照顾你。可如今你不肯招供,这府中的规矩又得立稳,所以没办法,这两天你收拾收拾东西,便自己走吧。”
沈瓷的心跳漏了半拍,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个黄昏,卫老爷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坐在她面前,对她说:“这两天,你和你爹收拾收拾东西,尽快搬走吧。”
彻骨的心寒,化作瓦砾流沙,分崩离析。沈瓷无言半晌,等不来马宁的坦白,唯有走出最后一步棋,以期澄清自己。
胸膺郁积,沈瓷酝酿好话语,方要开口,却突然听得一句清朗不羁的男音涌入耳膜。
“哟,这么多人呢。”小王爷朱见濂迈进屋内,目光快速在四周扫了一圈,在杜王妃和朱子衿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堪堪落在了跪在正中央的沈瓷身上:“这是怎么回事?审犯人啊?”
“就是审犯人,犯了府中的规矩。”朱子衿很快跳出来,瞧着朱见濂关心起这事儿,赶忙把沈瓷私通府中下人的事同他讲了一遍,话毕眉飞色舞地瞧着朱见濂,心里哼哼着想,她就是要说,她就是得让他知道,他当初非要送出小紫貂的女人,原来是这等货色。
朱见濂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又瞥了眼杜王妃那张事关重大的脸,突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朱子衿懵了一瞬,心想在这场合他居然还笑,他就不后悔自己曾经看错人了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朱见濂一边笑,一边将沈瓷从地上扶起,理了理她褶起的袍角,朝高座上的王妃挥挥手道:“我当时有事,急着先离开了瓷窑,真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被抓,误会啊,误会。”
他拽过沈瓷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像是安慰的轻柔语气,声音却亮得整个屋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小瓷片儿,下次离开时啊,我记着带你一块走,成不?”
018 假作真时(四)()
屋内霎时噤了声,就连沈瓷也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诡秘的寂静中,只听得寒风敲打窗棂,从未关紧的缝隙中渗入几丝冷意,灌进衣袖里,潲得一身都凉了,心却渐渐有了暖意。
沉默了半晌不止,朱子衿才开口问:“哥,你的意思是说,今日同沈瓷约见的人……是你?”
“不是我,我能有闲心在这儿跟你们开玩笑吗?”朱见濂脸上笑着,心里却已懒得再纠缠,向众人打着哈哈道:“既然是误会,天色这么晚了,大家就散了吧,早点回房哈。”
说罢拽起沈瓷的手,转身便要离开。方踏出三四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厉喝,一直沉默的杜王妃突然开了口:“站住!”
朱见濂的背脊僵了一瞬,果真定住了。他转回身,表情依然是笑着的,可这笑里已经带了冷,带了刺:“怎么,王妃娘娘抓错了人,还不让人走了?”
杜王妃不由变了脸色,端庄的容颜透出些冷硬,她语气是柔和的,面上却一丝笑容也无,慢慢道:“濂儿,沈姑娘好歹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你身为王府长子,看上了别人,好歹先收去自己房里,现在没名没分便在外面放肆起来,也不怕别人嚼舌根吗?”
对于杜王妃而言,她完全不在乎沈瓷如何,可朱见濂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跑到这儿来搅局,正正是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谁知朱见濂闻言,笑意更浓了,那双深黑的眼睛弯弯的,却透着厉害:“您也知道沈姑娘是父王的救命恩人呀?我看您一个劲把人往门外赶,还以为您不知道呢。再说了,我和小瓷片儿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啊,本来好好呆在屋子里,谁知从哪儿冒出个偷听的小丫鬟,王妃娘娘您倒是说说看,这主子讲话时,丫鬟还能贴着墙鼓捣啊?”
眼见着矛头转向了自己,朱子衿的丫鬟不禁往后一缩,牙齿都忍不住打颤。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说话的两人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兀自僵持着,暗潮潜藏在平静的表现下。
朱见濂在众目睽睽下拉着沈瓷的手,一口一个“小瓷片儿”,叫得甚是亲密,皮厚得连王妃都脸红,咬咬牙,拍案怒道:“身为王爷嫡子,没羞没躁,成何体统!你这样,将来如何担得起世子之名?还不是被人耻笑了去!”
杜王妃绕来绕去,拐弯抹角,一气之下还是暴露了真正的意图。她就是想不通,为何原王妃李氏已经去世数载,王爷却还想着捧朱见濂做世子?为此,甚至不惜将她的儿子朱见淀送去了京城做质子。这些年,杜王妃明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适逢出了这茬,刚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杜王妃心里算计着怎么让朱见濂这回大出血一番,朱子衿却是全然不知。她只瞧见如今赶不走沈瓷,心里便慌了,正一筹莫展之时,王妃的那句“成何体统”突然提醒了她,顿时心生一计。
“母妃莫急。”朱子衿站出来,侃侃道:“既然不成体统,不如今天就做个决定,让哥哥将沈姑娘收入房中,也免得落人口实。”
她说的是“收入房中”,没聘没娶,便连个妾都算不上,地位如同通房。自沈瓷入府以来,朱子衿最介怀的便是她不明不白的身份,今日若能趁此机会给她套上个“通房”之名,那身份差异,便是显而易见了。
因而,此语一出,杜王妃和朱见濂都愣住了。杜王妃愣的是,明明可以靠着“体统”大做文章的局面,怎么就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搅糊了?朱见濂愣的是,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这事,更何况他未经允许毁了她的名誉,还不知如何善后呢……
一时间,屋内再次陷入沉默。杜王妃和朱见濂都等着对方开口,可是最终,他们谁也没等来,反倒是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王妃娘娘、小王爷。”沈瓷福了福身,到这时候还不忘礼节,轻声道:“若是小王爷不嫌弃,民女并无任何异议。”
她还是那个样子,很稳定,很平静,看起来逆来顺受的脾性。可不知怎么的,朱见濂骤然就想起了沈家变故那日,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不言不语,眼神却是清倔异常,分明是在心底发了狠,下定了决心。
就如同眼下,他帮了她,她也二话不问地回应,不动声色地替他排解王妃的刁难,名节和身份都抛开,从此与他这个几乎陌生的人绑在了一起。
“既然如此……”朱见濂微觉喉头一涩,顿了顿,复又道:“既然如此,便就这样吧。”
“好!”朱子衿大为惊喜,心头还惦记着沈瓷独掌的那套院子,扬声道:“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沈姑娘这两日抽个空,便可搬去我哥院里的偏房了。”
沈瓷低眉颔首,没有喜悦,亦未觉屈辱,顺从应道:“是。”
朱子衿点点头,解决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