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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希冀万一()
汪直回到府邸,守门人迎了上来,见他一脸青红颜色,顿时惊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汪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内室走去。行了一段路,发现那人竟还跟在身后,不由暴躁,不耐烦斥道:“还跟着我做什么?滚回去!”
那人颤颤巍巍,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回大人,沈……沈瓷来过了。”
汪直这才回过神,睨着眼发问:“她来过?什么时候?”
那人见汪直终于有了反应,暗暗庆幸自己说出来是对的,舒了一口气道:“大约在昨日哺时。”
“昨日哺时?”汪直皱起眉头想了想,声音似喃喃低语:“那时我才刚从瓷窑离开……她这么快找我做什么?”沉吟片刻,抬首问道:“她可有说些什么?”
“她说她有急事,让您回来后,知会她一声。(77nt。 千千小说网)”
在汪直的印象中,沈瓷似乎没有遇见过会让她着急的事。她总是不疾不徐,惊慌一瞬后就镇定下来。
想到在太医院门口朱见濂说的那番话,汪直猛然醒悟。既然朱见濂已经知道了他在皇上面前请旨留下沈瓷,那么……沈瓷也应该知道了吧?
他一个趔趄,连忙扶着廊柱,一种被拆穿的无所适从令他站立不稳,喘息连连。
“汪大人,要不,我知会沈瓷一声,便说您回来了?”
沉默持续了良久,就在那人以为汪直已经默认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冷冷道:“不需要。”
“啊?”
汪直下一瞬便暴躁起来:“听不懂吗?我说不需要!”
那人闻之胆颤,哆哆嗦嗦应道:“是是,那小的这就退下了……”
“滚!”
汪直停在原地,心底深处翻转出无尽的窘迫与悲辛。她这样快就知道了他的目的,还如此急切地想要商谈,不是拒绝是什么?再算上今日朱见濂同他说的那几语,他有何颜面在此时见她?
她纵然再不愿意,再多挣扎,也得先留下再论。他的想法不会变,因而她的诉求必定得不到回应,如此,再多商谈,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只会显得窘迫。
他不想面对她,也不敢面对她,唯有选择回避。
哪怕明知无望,也可藉此,希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
窑炉仍是沸火滔天,沈瓷仅在晨曦时去看了看,顺带同把桩师傅说了会儿话,临到日中,便回到了驿站。
卫朝夕早已等了她许久,一看见她便扑了过去。
“阿瓷,你去哪儿了?”卫朝夕扯着她的衣袖:“早晨醒来,你不见了,朱见濂也不见了,谁都找不到。”
“我去了瓷窑,小王爷入了宫,今日有蹴鞠赛,他去随便看看。”
卫朝夕舒了一口气:“怪不得,大概是我今日心里不安,什么事都疑神疑鬼的。”
沈瓷轻轻替她理了理衣领,又顺手将她颊上的一丝乱发别到而后,笑道:“你平日不是喜欢赖床吗?怎么今天好像起得还挺早?”
卫朝夕没有回答。
沈瓷嗔怪,抬起头,竟正对上卫朝夕焦灼的眸子,嘴唇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怎么,有事?”
卫朝夕别了别嘴巴,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有事……还是必须得告诉你的事儿。”
129 会面东厂()
“什么事?”沈瓷见卫朝夕神色有异,不由也凝重起来。上次她这般神情时,正欲同自己说起汪直嗜杀一事,而今日她眉目间忧思更甚,竟像是比上次还要严重几分。
卫朝夕凝目盯着自己足尖前方的一小块阴影,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慢慢才视线移到沈瓷脸上:“那个,那个汪直……”
“怎么了?”沈瓷的音调不自觉提高。
卫朝夕心想反正早说晚说都得说,一咬牙,出口的话却还是直哆嗦:“汪直,很可能就是当初在景德镇,杀害你爹爹的那人……”
这番话钻进沈瓷的脑中,顿时空旷一片,她回过神来牵强一笑:“朝夕,你开玩笑呢吧?大白天的说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卫朝夕见沈瓷这时候竟还顾着笑,顿时有些急了,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杨福同她说的话一股脑塞给了沈瓷。
沈瓷静静听着,一句没插嘴。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悲哀,渐渐地,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近日,她周围的人似乎都同汪直扯上了关系。小王爷就不必说了,但是朝夕一个天天只顾着吃喝玩乐的女孩子,为何会两次特意来告诉她同汪直有关的事?
她不是不信任朝夕,却更不愿意接受她所言之事。
待卫朝夕气息不均地说完,沈瓷才静静发问:“这件事,你是亲耳听到淮王说的?”
“嗯?”卫朝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前听杨福讲时,倒没想起这茬,现下又不能把心上人交代出来,否则必定会引起后续更多牵扯。她吞吞吐吐,紧了紧袖中手帕,言道:“我是不小心偷听到的……”
沈瓷眼神一瞥,见卫朝夕的手已探入袖中,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沉下心中的浮躁,说道:“朝夕,自你们入京一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甚至还进过东厂大牢,我担心……你是不小心搅进了一滩浑水,被人利用了。”
卫朝夕迟疑了一下,杨福会利用她吗?那般好看的眉眼,厚实好闻的气息,那点神秘的色彩更是锦上添花,早已将她那点冲动稚拙的少女心俘获。
退一步而言,哪怕是他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可现下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她仍是担心沈瓷,搓搓手心道:“阿瓷,我们先不论这事,就说上一次我告诉你的消息,你觉得是真是假?”
沈瓷一时哑然,叹了口气道:“……的确,是真的。”
“既然上次你都相信是真的,为何这次偏要逃避?汪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当初接近你,说不定原本就抱有目的!”
“这次同上次,怎么可能一样……”沈瓷嘴唇发白,上一次,她虽是失望,却终归感激汪直待她的好,两人的关系并未改变什么,但这一次……
沈瓷别过头,闭上眼道:“这番话太过荒谬,我……我不相信,不能相信。”
卫朝夕凑到她身前:“就因为他救过你,你就不相信他对你另有所图吗?说不定他就是因为欠你的,才假意出手救你,用心可谓险恶!”
“他待我是真诚还是假意,我能够感觉得出。”沈瓷脊梁处渗出丝丝凉汗,她强撑着身体,整个人看起来硬邦邦的:“淮王的房间离你极远,你不会没事跑到他房外去偷听。空口无凭,并没有什么依据,谁都不能仅凭揣测给他扣下这般罪名……”
卫朝夕此时经过沈瓷方才的话,也多了几分怀疑,不敢再下定论,她犹豫片刻,咬着唇说道:“我……我当时可能也没太听清楚……不过,汪直确实有这样做的可能性,你想,他连女人和婴孩都杀过,做出此事也并不奇怪……阿瓷,你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为好。若是……若是你还有疑虑,便去问问朱见濂吧,淮王若是知道,他应该也了解一二。这事儿是真是假,朱见濂给你的消息,总该是可靠的……”
这番话,等于变相承认了并非她自己亲耳听见,只是沈瓷已经来不及深究此处。她的脑袋像是交织着盘根错节的树根,一团乱麻,又突然被轰的一声炸平。
卫朝夕这番话,让她潜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再次冒出,小王爷与汪直的旧仇,到底是为谁结下?
小王爷的母亲,也就是前王妃李氏,早就于多年前死在淮王府,那时候汪直还不过是个万贵妃身边的小宦官,西厂也还未成立,平素连出宫的机会夜没有。因此,小王爷口中被汪直戕害之人,不可能是李氏。剩下的亲人,便是淮王了……
莫非小王爷是因为汪直刺杀淮王未遂,才对他痛下杀手?
不,看他咬牙切齿的神色,绝对不是未遂这般简单。
那么……难道,小王爷其实是想为她报了杀父之仇?
这样的念头冒出,就连沈瓷自己也被缠绕到呼吸艰涩。情绪似已迁转过万水千山,将她一把推搡入噩梦。她甩了甩头,在小王爷回答她之前,决意不再思考,可那窸窸窣窣的碎念,仍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她的脑海,引得身体阵阵颤抖。
卫朝夕伸手环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无声安慰。
沈瓷却是不愿沉溺于此,从她的怀中离开,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小王爷回来了吗?”边说边挪动脚步,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嘴里喃喃念着:“不行,不行。我要去等着他回来,我要亲口问他……”
卫朝夕追了上去,挽住沈瓷的胳膊,陪她一同等着。
按理说,小王爷早就该看完了蹴鞠赛,可是眼下,日昳已过,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沈瓷候在前庭,神情愈发凝重,清丽的眉目染上沉滞的纹路,那纹路亦刻在她的心上。青灰色的天空下,浑浑散出一种阴冷冷的静默,几只燕子低空疾飞,在展羽振翅间,发出的刺穿空气的尖锐声响。
*****
朱见濂从太医院离开后,并没有回到驿站,而是在东厂宦官的引导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巷道,去了宫外一处装修精致的酒家。
尚铭在这里等他。
走到一扇落地的推门前,身边的宦官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听里面一个带着娘气的男音扬声道:“世子请进。”
朱见濂被人引了进去,这才发现尚铭长得一点都不瘦弱,甚至还可以用魁梧来形容,因而那娘气的声线更是显得违和。
尚铭抬起头看向朱见濂,佯装惊讶:“世子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模样?”
朱见濂之前同汪直打得厉害,此刻脸上青红未消,煞是惹眼,但气度却是不减,窥不见丝毫狼狈:“我为何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尚公公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