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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接过,刚想把身上的短袖碎花背心脱下来,看了一下她妈妈还在,不禁低叫道:“妈妈,你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方晓琴嗤道:“我是你妈妈,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还跟我避嫌。”
虽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出去了。
“手脚麻利点,我现在下锅给你煮面条,别拖久,不然面就坨了。”
方圆穿好衣服,坐在小圆镜前面梳头,把上班以后就没有扎过的黄丝带重新扎在两条辫子上。看着镜子里明眸皓齿,精神整齐的样子才满意的站起来。
隔帘外的小床上,两兄弟睡得四脚朝天,口水直流,方圆蹑手蹑脚的经过,轻轻的把门带上,看见饭桌上已经放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她洗脸刷牙后过来,闻着面条的香味,开始觉得肚子饿了。
“妈妈,这是精面条啊。”方圆叹道。
“恩,就剩这么一把了,今天你还要骑那么久的车子,让你吃了有力气。”方晓琴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方圆笑呵呵的接过,吹了吹面汤,美滋滋的吃起来。
“妈妈,都装了什么东西啊?”方圆指着桌上的三个袋子问道。
“麦乳精、几块布料、两双解放鞋还有红糖和糕点。”方晓琴道。
“都带给谁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小叔住一起,她先问清楚,免得给错了。
“你只管带给你奶奶,让她去分配,大家会领她的人情。”乡下的公婆对她一直很好,方晓琴是领情的,现在小女儿也是婆婆在照顾着,每次去乡下,她总是不空手。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包着的钞票,点了四张出来,“这二十块钱你给奶奶带去,就说是你孝敬她的。”
方圆推了回去,没好气道:“我自己也有钱,我会给奶奶的。”
“你还没领工资呢,先拿着。还有,盒子里的钱不能动啊。”方晓琴再次叮嘱道。
方圆暗自翻了翻白眼,私房钱让妈妈掌握一清二楚真是不好,一点用钱自由也没有了。
“要不要给妹妹带点东西?”方圆咬了一口面条,抬头看了看她妈,轻声问道。
“你奶奶不会亏了你妹的,你就放心吧。你不是还给她买了礼物么。”方晓琴指了指方圆鼓鼓囊囊的军挎包。
她大姐虽然拿了两袋麦乳精给小女儿,她让方圆带去,也不好指明是给小女儿用的,不过她知道婆婆肯定亏待不了自己女儿。
方圆推着自行车出门的响动,还是把里屋的大毛给吵醒了。
“姐,你是不是要走了,等等我”刚从梦中醒来的大毛,惊慌的喊道,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踢踏声。
“快走,快走,别让他跟上。”方晓琴朝犹豫的方圆挥手。
方圆骑着自行车滑出了百米后,转头看了一下,方晓琴正抱着穿着背心短裤跑出来的大毛不放手呢。
她吐吐舌头,觉得有点对不住徐新国小朋友,但还是迅速的踩动踏板出发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河道边的柳枝,星星点点般洒落在石板道上,清风拂面,带动方圆的黄丝带在风中颤动。
骑着永久自行车,路过排着长队的卖肉亭,那里像一条灰蓝的小河流,沉寂又热闹。
很快纺织厂也到了,这是余阳县最大的工厂,有上千号工人,灰色的厂房盘踞在热闹老城区,旁边是县文化宫,每个月末会放映电影,那时人山人海,县里人都往这里赶。
厂房外面刷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几个大字,被晨光染上一抹鲜活的橙色,虽然是周末,但是厂区前面仍然人来人往,有加班的工人,有住在厂里单身宿舍的职工。
出了县城以后,道路就比较颠簸,大段的石子路让方圆的屁股都颠疼了,路上碰到的行人,衣着也更为破旧,打的补丁是越来越多。
七点多的时候,头顶的阳光烫热起来,方圆停车把挂在把手上的草帽戴起来,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重新出发。
越骑路况越差,有些地方还要下车推行,但是看着道路两边那一望无隙的黄灿灿的稻田,方圆心情却轻快起来,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只要不饿肚子,每天有白米饭吃,那就是幸福的日子了。
方圆从来没有挨过饿,她知道三年困难时期,外省饿死过很多人,z省依山傍水,在前几年的时候,虽然农村人也挖过野菜,主食里杂粮掺得多了些,还有吃米糠的,但没听过有什么人饿死的。
前几年方圆来乡下的时候,跟着吃过社队里的大锅饭,她发现倒掉浪费的还很多,记得当时爷爷啧啧心痛,叹道不是自家粮不知道爱惜。后来砸掉大锅熔了小锅,按工分分粮到户,爷爷家还能多出粮食来送到县上给方圆他们。
天空越发湛蓝,土地广袤,空气里也带着一丝清甜,河沟处上方的青草地里立了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青湾村三个字,不到两小时,就到了乡下老家了。
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提着泔水桶的妇人,还有牵着水牛的半大小子,在村口看到推着自行车进来的方圆,都好奇的站住打量着。
进入村子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方圆,站在一圈指指点点的私下窃语,没人敢上前询问。
“哎呀,你是徐大爷家的二孙女吧?”有一个站在矮土房门口,拿着一块毛巾给孩子搓脸的妇人看见方圆,惊喜的叫了起来。
方圆笑着点头:“是的,我爸是徐大江,我是他的女儿方圆。你是二婶吗?”
方圆回村的次数不多,但是她的记忆力不错,认得出眼前这个妇人是爷爷兄弟家的儿媳妇,她要叫她二婶。
“对,对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快,我去告诉你奶奶,她家大学生孙女回来了。”她放开儿子,手里还拿着毛巾,就朝方圆爷爷家跑去了,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人说,“你们不认识吧,这是大江哥的女儿,县里的姑娘,大学生!”
她似与有荣焉,一路和人说着。
方圆在后面跟着,脸上微微发烫。
自行车旁很快聚集了一帮小孩子,有一个淘气一点的突然跳上了后座,方圆差一点因为车子失衡摔出手去。
孩子很快就被旁边的人揪下去了,但是上来问话的人却越来越多。
“徐大爷家的孙女,我是你表姑婆,你记得我不?”
“大学生,你给爷爷家送什么来了,好几袋子呢。”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方圆脸上都快笑僵了,因为围着的人多,她车子还推不快,只有在热情的招呼声中一点一点慢慢前行。
“阿圆。”
方圆抬头望去,看见小堂哥扬着手,脸上满是笑容的正朝她跑过来。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哥。”甜甜的叫了一声。
“怎么不事先托人带个口信,我们好去接你,这一路上不好走吧?”小堂哥走近,推开人群才发现方圆推着一辆自行车,“你真行啊,都骑上自行车了。”
他眼睛发光的打量着自行车,“这是永久牌吧,我们公社书记也有这么一辆。”
“我大姨父的车子,我妈借来的。”方圆道。
“真是个好家伙!我帮你推吧。”小堂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圆笑着点头,把车把交给他。现在县里自行车也不多,这是贵重的大件,自行车票紧张,价格又高,能置办起的人家不多。
村里的房屋都是土房为主,还有些条件差一点的草房,当一处两间并排两层高的青砖水泥房出现时,变得格外显目和大气。
这所村里的“豪宅”就是爷爷家了。
徐家一直是普通的公社社员,几年前徐大伯被选为生产队大队长,但只管组织生产记工分,并不能让家里盖上水泥房,这两间房子,应该来说是方圆的父亲徐大江给家人留下的。
第9章()
徐大江是因为抢救人民财产牺牲,上报到县里,作为先进事迹,当时纺织厂和县里都发了优厚的抚恤金,一共有四百元,这笔钱交到方晓琴的手里时,她正在做月子,拿到以后哀恸大哭。
方圆的外公作主,把钱交给了徐爷爷,说是徐大江作为儿子,没有机会再给老人尽孝,这笔钱就是给徐爷爷两人的养老钱。
方晓琴没有异议,她当时心神俱失,根本不在乎钱财得失,徐爷爷却是怎么也不肯收下的,儿子虽然去世,但是留下的子女都还小,读书结婚,都要用到钱,但是方圆的外公态度强硬,钱的用途都想好了,让徐爷爷把家里的矮土房推倒盖几间大屋。
方志远知道,人比钱重要,他年纪大了,随时都可能离开,女儿几个孩子都还小,以后还是要靠徐家人帮扶,家族人丁兴旺,兄弟盛壮给力,寡妇幼子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自己行医多年,也留有一些积蓄,足够女儿今后扶育子女所用。
徐家现在的新居并不是在老房子上面重建的,那几间矮土房可舍不得推倒了,徐家到公社重新批了两间宅基地,自己动手活泥拉砖,一年时间盖上了这两间水泥房,在村里一时风头无两,幸好徐家几代贫农,钱财来路光明正当,不然可能被作为典型,被找去开批判会了。
徐家前院挖了一尺宽的水沟,沟里布满青苔石子,上面还长了许多的钉螺。
跨过沟渠就是两棵茂盛的柚子树,树荫下有一口水井,方圆的奶奶正站在井边眺目远望,看见远远一群人簇拥过来时,高兴的眯了眼睛迎出去。
“奶奶!”方圆远远的招了招手,抛下小堂哥,朝前面迎来的老人奔去。
“阿圆,好阿圆,你可来了。”徐奶奶紧握着孙女的手不放,激动的脸上都泛红了。
跟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七嘴八舌的打听着消息,徐奶奶招呼她们一起进屋坐的时候,大家伙客气的推拒,这才一拥而散,来报信的表婶也跟着一块走了,说好下午再过来看方圆,只留了几个孩子还跟在自行车旁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