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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柏是在赌,赌贺青对他的信任有几分,赌对方不会暴怒之下将自己赶出房去,赌这些日子以来在贺家积攒下来的信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文柏低垂在两侧的手掌已经开始隐隐有些发颤,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主动请罪的时候,贺青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目光从李文柏的身上移开,保持着凛然的面孔径直绕过李文柏站立的地方走到门边,高声唤来亲兵。
两名守在院外的亲兵闻声而来,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贺青压低嗓音:“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偷听,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书房,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是!”亲兵抱拳领命,一左一右按刀侍立门边。
贺青关上门,回头见李文柏明显松懈下来的姿势,不由得失笑:“怎么,担心本将叫人把你押走?”
房中杀机顿消,李文柏长叹一口气没能立即回话,这一惊一乍的,对心脏实在是不友好。
好在贺青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而是按住李文柏的肩膀将其压在客座之上,自己转到另一边坐下,沉声问:“此问很重要?”
李文柏肃然点头:“是,还望将军如实告知。”
“好吧,本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贺青叹道,“我关中军将士上下十万,尽是我大齐的百战精锐,手中持有这么一支重兵,你说,本将若还敢跟哪位殿下套近乎,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想来也是,没有便好。”李文柏淡淡一笑,“在下并非打算窜戳将军插手夺嫡之争,只不过有个小小的建议,将军此次出征,为何不请求陛下派出一名监军随军作战?”
“监军?”贺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本能性地想到了各地府军中那些阴阳怪气,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阉人。
李文柏当然知道贺青在想什么,进一步解释道:“在下所言监军,当然不是只那些不知所谓的阉人,而是诸位殿下中的一个。”
贺青眉头皱得更紧,满脸都是不赞同:“你让本将主动跟陛下请求让某个殿下随军?那岂不是找不自在,不管提议让谁随军不都是故意往陛下眼里掺沙子吗,万万不可!”
这样的顾忌不无道理,雍和帝正值壮年,膝下有五个儿子,其中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有五,最年少的还在母亲的襁褓中,虽然朝中已经有了议论的声音,但雍和帝尚未有立太子的意思。
三名成年的皇子各自封王出宫建府,见的人和事多了,又生在皇家,不可避免地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
中下层的文官武将或许会因为皇子的亲近感到受宠若惊,但真正如贺青一般的实权派,都对此避之不及。
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忍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对于儿子们的小动作雍和帝一直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但君主的宽容是有限的,皇子们都还年轻,还远不到必须押宝的时候。
从王行之德高望重,但雍和帝却从未表示过要请他入宫担任某个儿子的老师就能看出来。
这个时候不管推荐谁,只要开了这个话头,都是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贺青会拒绝也是料想之中的事情。
可凡事无绝对,李文柏指节弯曲轻轻敲在桌案上:“将军想岔了,在下只是建议您向陛下提议派皇子监军,至于派哪一位,如何派,您大可不出这个风头,全凭陛下定夺。”李文柏含笑道,“将军,从古至今没有哪位父亲不是望子成龙的,何况陛下马背出身,自年轻时就在军营摸爬滚打,想必不是会溺爱儿子的君王吧?”
贺青沉默了,的确,以他对雍和帝的了解,恐怕这位继位以来凭一己之力为大齐扩张了不少疆土的马背皇帝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文弱书生。
但偏偏五个皇子,除了最小的还不会走路之外,其余的虽都有配置武艺教习,但至今没有一人在真正的战场上历练过。请求皇子随军,变相交出一部分的军权,又有皇家之人随时监视,或许确实可以一试也说不定。
贺青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再看李文柏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好吧,就听你一回赌上一赌!”不愧是雷厉风行的武将做派,贺青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明日本将就进宫面圣,请求在军中安上皇家的小崽子!”
“至于你。”贺青伸手阻止住李文柏还想要出口的话,凛然道,“记住,插手朝政的事到此为止,你自明日起专心备考,本将也会和王行之打招呼,不许他再让你参与任何政事!”
李文柏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贺青会说这样的话。
贺青一巴掌拍在李文柏肩膀上:“小子,你平生的志向,不会就是在本将麾下做个谋臣吧?”
“谋臣?”李文柏愣住,“将军何出此言?”
“你啊,还是不了解升上。”贺青语重心长,“须知当今圣上最为厌烦的就是眼高于顶,不在其位却谋其政之人,你要不想高中进士后派到我富国将军府当个幕僚官,就听本将的,好好念书,一切都等秋闱之后再谈!”
李文柏犹疑着点头:“此等事,老师也好师兄也罢,都未曾与在下提起过。。。”
“顾文那小狐狸在想什么本将不知道。”贺青笑着说,“但王行之不说,肯定是因为现在说了你也听不进,还不如先放手让你去做,等本将亲自来收拾你呢!”
“且就算本将今日没说这些话,你信不信,明日去了书院,王行之的态度肯定会判若两人?不把你禁足在书院都是轻的!”
李文柏讶然:“老师竟是如此强硬之人吗?”
这些日子王行之说话做事都轻言细语循循善诱的,根本看不出半点样子啊。
贺青冷笑:“还别不信,当初顾文还是个没长毛的小娃娃的时候,就已经被拿老小子收拾得跟个小老头一样,整天没个笑脸了。”
那个整日笑笑嘻嘻没个正形的顾敬元?
李文柏眨眨眼,脑补了一下那张脸整天跟个老夫子一样的场景,好险没笑出来。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往前的确也没了李文柏一个毛小子插嘴的余地,见贺青似乎还有事要做,李文柏干脆地告了退。
王行之虽然好说话,但每日留下的课业量却一点也不含糊。
除了诗赋策论,经史子集也是李文柏的短板之一,为了在会试前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这大半个月李文柏几乎都没怎么闭眼。
那边送走李文柏,贺青的表情瞬间沉下来,唤来门外值守的亲兵下令:“去跑一趟军营,把贺飞宇那小子拎回来!就说是本将的军令,不从者军法处置!”
***
一夜无事。
次日天色刚刚放亮,李文柏已经收拾齐整登上马车,只等到达半山书院开始早课。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行驶到城郊,正要转向书院的方向时猛地一顿,车夫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李少爷,前面好像有人找您。”
“找我?在这里?”李文柏疑惑地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等候在路边,眼巴巴望向这边的赵旭之。
李文柏看了看天色好早,于是翻身下车,径直走到赵旭之身前:“你找我?”
说起来自从半个月前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过这个二愣子了,也不知是因为自己一直都在王行之的书房开小灶,还是因为这小子在有意躲着自己。
不过见不着也无所谓,对于这种纨绔子弟,李文柏从来认为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半点没有接触的必要。
赵旭之死死低着头,双手不住地绞紧衣袍下摆,此前在李文柏面前不可一世的样子早没了踪影。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话,李文柏无奈了:“赵小少爷,我的车夫说你找我,莫非是他看错了?”
“不!不是。”赵旭之脱口而出,然而对上李文柏的眼睛又猛然低下头,嗫喏了半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十六岁的赵旭之比十八岁的李文柏矮了足足一个头,无奈之下,李文柏只得弯下腰把耳朵凑近,这才听清楚赵旭之咕哝的内容。
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说的是:“对不住了。”
赵旭之在向他道歉。
虽然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家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好的,父命难违之下这才出此下策,在这里堵人恐怕也是因为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面子,但至少道歉的意思是有了,比起孙平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强了上百倍。
看着赵旭之瑟缩的样子,李文柏再不爽也消了气,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能是饭食营养太过丰盛,从李文柏的角度看去,这小家伙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再想想前世那些十六岁的小男生都在干啥?正是中二最盛的年纪,逃课上网都是轻的,聚众斗殴也是常事,更过分的直接犯罪也不是没有,再看看赵旭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三好学生了。
想到这里的李文柏完全没了脾气,伸手搭在赵旭之肩膀上,感受着掌下紧绷的肌肉,失笑道:“行了,多大点事儿啊,我早就忘了。”
赵旭之一愣,犹豫再三终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文柏:“我可是差点把你害死,一句‘忘了’就完了?”
李文柏无语,也不知道这小鬼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是他害的。
天色已经不早,再磨蹭下去可就要迟到了,王行之对准时这方面可是有着异乎寻常地执着,李文柏不想再冒着被揍的风险耽搁下去,但看这小家伙的样子不开导却也不行,思来想去干脆抓住赵旭之的衣袖就往马车里扯:“上来!”
“诶?李少爷!”后面跟着的家仆见状大急,还以为李文柏是打算背着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家小少爷出气,急得直叫唤。
赵旭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只见他一点挣扎地意思都没有,还转过头狠狠瞪了叫唤的仆人一眼:“喊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