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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海朱总算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当即放下电话去找世舫。他们马上要成亲了,按古礼两人是不能再见面的,可她偏偏不怕,童吴两家都是思想先进的新派家庭,这两日正商量着婚后让两人一起出国留洋。所以,那些老旧的带有腐朽的旧思想根本无法束缚他们两人年轻热情的心。
吴海朱这样想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出国前,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的玩伴,自己的亲表妹刘罕昭,本来,刘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根本是不需要她来操心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满清朝覆灭了,刘老太爷没了,姑夫的翰林学士也没了,刘家的祖母也在三年前稀里糊涂的去世了。刘家几房分了家,曾经光耀一时的翰林刘府瞬间土崩瓦解。吴海朱不由想起小时偷看的红楼梦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里,贾探春说:“可知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如今,刘府接二连三的自己出事,先是分家,再是死人,一件一件,连她这样的旁人看了,也会唏嘘不已,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看着它一步步消散的局中人呢?吴海朱想着,已匆匆越过中庭来到了世舫居住的淡心斋
韩妈领着海朱和世舫上楼的时候,我正为烧得迷迷糊糊的顾少顷不停的敷着湿毛巾。只听海朱在楼下大声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罕昭,你怎么样了,我和舫哥给你找了大夫,这就要上来了,你还好吗?”
我匆匆扫视绣楼四周,见并无藏人之处,只好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把顾少顷往里挪了挪,用厚被子挡住,自己则躺在外侧,用热毛巾捂了脸,
等到脸颊因滚烫而烧得通红,这才把毛巾甩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韩妈一行人就在这时上了楼来,海朱跑在最前头,看我紧闭双眼,脸颊通红,只以为发病的那个就是我,眼泪也跟着掉下来:“罕昭,你怎么了?大夫,你快来先诊治她!”
韩妈见了我绯红的脸,也拉着跟在身后的中年人求了起来:“大夫,你快救救我们家小姐罢,这孩子前些天受了凉,又被惊吓着,昨天又淋了雨,饭也没吃几口,她她”说得我好像立即就要翘辫子似得,我躺在床上,直听了冷笑:“你巴不得要杀我,现在倒跑来假仁假义,我倒要看看,你还玩什么花招。”可心里又着急师哥,只好发出几声鼻哼,示意我还有意识。
世舫找来的大夫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绸袍,背着古中国医者都有的医药箱,那松垂的衣褶在他身上,只有一种传统文化里多见的秀拔与和谐。
来人十分准确的推开唠叨的韩妈为我号脉,当着海朱世舫的面吩咐她下去烧水,这才缓缓开口:“刘小姐可以醒一醒了,外人已离去,现下可以带我诊治病人了。”
“阿昭,这位是冯大夫,我的至交好友,绝对可靠,你放心。”世舫介绍道。
我听了,确定韩妈是真的走了,这才急忙坐了起来对着世舫道:“舫哥,你得守着门。”
“好,你们动作快些。”
我和海朱让开位置,将顾少顷挪了出来,连忙请大夫诊治。只见刚刚还云淡风轻的冯大夫眉头越皱越紧,不一会儿已是极度气愤:“这是谁下得手?”
“怎样?”我不由焦急起来。
只见他神情凝重,翻开顾少顷掩着的衣襟看了又看,缓缓从口中挤出四个字:“是赭—红—袍。”
第二十章()
“赭红袍,血溅衣袍,使成红色。旧时宫廷里惩罚犯了罪的大臣或宫人,喜欢用陈铁做成的闷棍打在人的下腹,力道不轻不重,慢慢击打,看不出伤痕却会震慑腑内,造成出血,囚服染红,视为赭衣。所以又称‘赭红袍’。但此法因其手段极为残忍,民国初年已被刑法从刑罚律例中废除。看这位先生的伤显然动手之人深谙此道,下手有所保留,击打时间不长,现在只是轻微的内出血,不然的话,就是冯某医术再精,治好后也会烙下病根。”
这算什么手下留情?
我不由想起之前顾少顷挟持闵爷让我走时闵爷笑呵呵说过的话:“生在乱世,最容不得人做梦。少顷你这么护着小姑娘,实际是害了她。这人哪,早一天知晓世事艰难,明白凡事都需付出代价,未必是件坏事。常言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触目惊心,才可念念不忘。不然一梦梦过了大半辈子,醒来却不一定是好事。就像咱家当年,本以为大清朝不会轻易覆灭,还不是一把火被洋人烧了圆明园。满园子的珠宝毁得毁,烧得烧,宫人们被反锁在大殿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惨叫声,哭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可惜啊,纵使吼破了嗓子,抓烂了门缝,还是无人开门。后来八国联军又打来了北京城,咱家从紫禁城里逃了出来,从此这世上再无大清朝,再无闵公公。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咱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这世道怎样变化,不求人,靠自己才是真理。咱家坏事做尽,不怕担此恶名,老弟怎么就不领情呢?”
师哥听了,只一味笑道:“我胆小,经不起这个风险。所以还请闵爷高抬贵手,放师妹先回去,我自随闵爷的规矩。”
原来这就是他的规矩,那个满脸阴鸷如鬼魅的闵爷,他的规矩竟是让师哥如犯了罪的囚犯般被他虐待!我气血翻涌,嗓子里不由吐出一口腥甜。他怕我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这才强硬叫我离开。可是他不知,过后从他人口中得知比当日亲眼受着更令人难过,因为,我完全是可以阻止他如此的,韩妈已潜伏了50年,查不查得出接头之人,哪里又有他的性命重要?
我捶着床,只恨当日听从了他的安排,以为那真是对他好,不曾想,还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经此一事,我才发觉先前的提早放弃真是傻,我为什么就不给自己一次平等的机会?何况,姐姐未必是真爱顾先生,不然那日的后院失态和若有所指以及成韵哥哥的拖梦又如何解释。我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为我们可能的未来放手一搏:“冯先生,请您一定要治好师哥,拜托了。”
冯大夫正为师哥施针,见我突然跪在地上向他磕头,不由诧异:“刘小姐多礼了,医者父母心,您不说我也会如此。更何况你们是世舫的亲友,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只是我看你脸色煞白,刚又吐了血,恐怕是肝气郁结,忧虑所致。我一会就开方子,你可让人去拿药了,顺便连这位先生的也一并抓了。”
“是啊,阿昭,你得顶住照顾好自己才是,顾少爷还得你照顾呀。你们这样是要吓死我呀!”海朱扶着我的肩哽咽道。
旁边守门的世舫见了,也走过来拉起我:“阿昭,现下最要紧的是,我们得想办法把少顷送出去救治。你这里毕竟是女孩子的闺房,时间久了被人知道你藏了男子在家里,就是刘叔父那里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如今的局势,本身就对你们家不利。”
“舫哥,你也看到了,师哥如今根本无法移动。何况,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里去,我要照顾他,我不怕。被人知道了,我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他。”
“不世舫说得对,我得离开。昨夜那黑衣人已然看到我,我留下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咳咳”顾少顷在这时悠悠转醒,看到世舫和海朱都在,明显松了一口气:“而且,吴小姐,我得麻烦你一件事”
“师哥,你醒了”我呢喃。
“嗯。”顾少顷转身看我,柔声说,“我没事了,不哭。”
我苦涩一笑:“你别骗我,我都知道了。是冯大夫救了你,他都告诉我了。”
“我就是怕你害怕,这才让你走的。”顾少顷说着,抬起修长的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现在没事了,已经不疼了,所以我可以走。”
“不。”我忽然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同意你离开么?我不会同意的。”
顾少顷虚弱的笑了:“又孩子气了。世兄,吴小姐,你们得帮我。”
海朱本扶着我在一旁悄悄抹眼泪,猛然听顾少顷唤她,整个人有点发晕,她本就对顾少顷印象良好,现下看他为了我竟只身犯险,更是对他好感倍增,一呼百应:“顾少爷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是罕昭的表姐,直管吩咐。”
世舫也道:“顾兄就别见外了,阿昭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那好,这位医生想必也是世兄的朋友?多谢您大早上跑来救了我。”
冯医生看顾少顷一脸郑重,忙起身说:“这位先生客气了,能挨得住赭红袍的人,实在让冯某佩服。单凭这一点,就算我和世舫没有交情,也要全力以赴。”
“那就麻烦您给我再施一次针,封闭几个穴位。”
“师哥,你要干嘛?”我听他这样说,急忙喊道。
“顾先生是要我帮他离开。”一个沉稳的声音已代替他率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冯大夫?”我难以置信,“您不会答应的,是吗?”
“不他会答应”韩妈说着,已推开房间的木门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第二十一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起身堵住床内侧的顾少顷,我和海朱甚至跳起来坐在床上,企图阻止韩妈的突然闯入,然而也不过是像跳梁小丑般自欺欺人罢了。人在危急时刻,总是会不自觉做一些自认为是在保护自己实则只是徒留无用的动作,然而这样做的意义只是生理上的一个自觉机制,心理安慰罢了。所以,当韩妈沉着脸扒开我和海朱的身子直指向床头的顾少顷时,我也只能眼睁睁傻站着看她。
“顾少爷,请你立即离开我们小姐的闺房,马上!”
“韩妈,你这是做什么?”我终于反应过来。
韩妈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