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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面对面的看清了乔弥的相貌,那人突然愣愣地僵在了那里。
她的脸上过于污浊不堪了,灰头土脸的,乔弥倒是不怎么分辨得出她原本的容貌,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却徐徐绽出了光来,惊喜以及哀伤,有些似曾相识。
她忽然一把将乔弥的胳膊死死拽住,在衣袖上面抓出了两个黑乎乎的印子,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
乔弥不生气衣服脏了,只是看她似乎有话说,便静静等了须臾,然而她依然没发出声来,看她那唇形,似乎是一个“小”字,小什么?
他正要问,眼前这人陡然哭了起来,她松开他,蹒跚着转身就想走,乔弥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她哭的时候眼神很熟悉。久远的熟悉感,像是多年没见了,却始终是记忆的一部分。
乔弥声音轻轻传出来,低低地喊了她一声;“……师姐?”
那人身子一蜷。抱着肩便开始发抖,乔弥忽然挺难过,看来他不能去水督府了。
就近的一家客栈也离得比较远,步行大概也要走几刻钟,乔弥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罩在清荷身上,带着她往客栈去,问什么,她也不说。
随意让客栈的小厮去买了件衣裳来,打了热水给清荷沐浴,洗净了出来,乔弥才算是认出了她。
那张脸自上次离别后,便苍白的没有血色,如今更是。
尖削的下巴,将那一双眸子都映衬得大了些。
许是这段时间内当真受了不少苦,她瘦的有些厉害了,乔弥所熟知的那个衣裳尺寸穿在她身上,也变得尤为宽松,罩不住她那一片白皙的锁骨,露出了颈下依然细腻的肌肤。
“师姐。”乔弥斟了一盏热茶放去一旁小案上,显然是为她准备的,“你为什么会在江陵?”
清荷走过去时脚下仍有些发飘,低眉顺眼地捧着茶盏,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屋中乔弥刻意吩咐放了许多火盆,以清荷的体质,即使这温度不如公主房中的暖和,却也不至于冷了才是,可没得一会儿,她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乔弥看了看她,清荷不愿意说,乔弥也不见得非得听,他将身上的一些银两掏出来搁去案上:“最近江陵不太平,师姐休息好后,还是尽早离开罢。”
他说完便起身准备要走,清荷忽然开口:“我能去哪儿?”
第166章 风雪一程又一程()
乔弥回头,清荷抬眼看她,茶雾缭绕,她的眼眸乌黑而濡湿,眉目轻敛,哀哀婉婉的,如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柔顺而温良。
这副模样。当年即便知她是仗剑在手的莲城四使,却也曾惹得不少英雄豪杰为她怜惜过。
当初的清荷,是何其的婉约而善良啊,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变得狠戾而偏激。
如今眼前的人恢复了曾经的柔婉模样,乔弥也不可能将她推了出去不管不顾,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只道:“我平日里身上不怎么带银子,既然眼下师姐有难处,我稍后便去取些银两来以便师姐上路,然后师姐,不如便寻个安稳的地方安家罢。”
“安家?”清荷笑了笑,声音很轻:“身上揣着银两,我怕是都走不出这个江陵。”
乔弥皱了皱眉,那这是要怎么样?
清荷垂首。低低笑了起来,有些生无可恋的潦倒以及自嘲:“放在以前,我哪容得被这些流民欺负?”
以清荷的武功,确实容不得,乔弥凝眸,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正想要说什么,清荷已轻声为他解惑:“少主废了我经脉,我如今已是个废人。”
既已不是莲城人,又如何能习莲城心法?乔蔓青会废了清荷,乔弥虽说有些惊异,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路颠沛流离至江陵,不想路上遇一场大水无法躲过,使我落魄至此。”清荷失神般喃喃:“可能,是天都不容我……”
乔弥敛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公主还在江陵,他总也不能就这么把清荷给带了回去,然而这番情况。要让清荷一个人上路也不怎么实际。
孤身一名弱女子,这流民四起,在半路被人抓了拿去烹了吃了也是有可能的,这与让她去死没什么两样。
“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乔弥沉默半晌撂下一句,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清荷静静看他推门而去,沉冷面上,凄婉的眉眼没有变化,少顷她将窗推开一条细细的缝,无声无息地往下看去,乔弥的身形在楼下远去,人迹稀疏的青石长街,她从不曾忘记的这个人,逐渐消失在瞑光薄冷的夜色之中。
公主今日居然回了别院,乔弥很不巧的。与公主同时在大门口碰上,府门前挂起了两盏引路灯,晕暖晕暖的光,将长阶都融融映亮。
两人之间大概隔着有七八步远的距离。就站在这府门前,谁也没想着要先进去。
公主看了看他,默默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乔弥下意识低头一看,衣袖衣襟上,许多地方都有污迹,黑乎乎的,也分不清是什么,大抵是被水混了染在身上的污泥。他想,这应该是被清荷不小心弄上的。
“唔。”他沉吟一瞬:“可能是猜到你今晚要回来,然后太兴奋了,就忍不住在难民堆里打了个滚儿。”
事实证明有时候不正经的说话是很有好处的。公主看着他就笑,将这清冷的月色都给映暖了。
乔弥看看她,她倒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身子裹在一袭干干净净的狐裘里。一张小脸儿也白白净净的,乔弥就道:“抱一个。”
公主当然很嫌弃,乔弥朝她走过去,公主赶紧就上石阶往别院里跑,乔弥站在那里轻声失笑,学着她的语气道:“你嫌弃我了。”
“是啊!”公主龇牙。
乔弥叹一口气,毫不客气地伸手捉住那人手腕就将人给拽了下来,紧接着上前一步站在石阶下。在人倒下来的时候顺势就将人给搂进了怀里,扣着她腰不紧不慢地淡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公主本来还想绷绷,结果没绷住笑得不行:“不要脸。”然后将他脖子环住:“不想走了。抱回去。”
乔弥道:“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公主抱紧他在他下巴亲了亲,而后懒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动。
乔弥轻笑:“好罢不用叫了。”微一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路抱着回了房去。
“崩毁的河堤,重新引流的路线我画好了。”
窗外夜阑珊。公主声音轻轻低低地在耳边响起,偏头绕到他眼前来看他,没什么别的表情,就是直直的盯着他。眸里似乎还含着笑,不经意的,像是在求夸奖。
乔弥当然知道她画好了,没画好。她又怎么会回来?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公主声音更轻了:“那江陵没事了,明天我就回京了?”
乔弥还是没多大的反应,他笑了笑:“好。”
公主定定看了他半晌,乔弥什么也没问,最后不过就说了一句:“路上小心,让侍卫都跟着。”
她闷着头就去抱他,赖在他颈窝里,半天都不动一下,乔弥有些出神,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垂眸也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让她回去是不可能的,呆在江陵,她只会比任何时候都坐立难安。
乔弥只是在想,赈灾这边,也得加快行程了。
这一夜风冷。室内却暖如春。
公主虽走的匆忙,可却是早有准备,走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将东西整装上马车,便可以出发。
等到人真要走了的这一日,乔弥才发现自己神思不属的厉害,单单是前往城门口的这一段距离,他居然同荷菱说了不下十次:“照顾好她,别冻着。”
听得荷菱都快哭了,恨不得就将他拽上马车去,说一句:“驸马爷,一道走吧?”
乔弥看她一眼,只低低地道:“寒气入了骨。以后身子会挺难受的。”
然后荷菱就真的哭了。
出城门时乔弥将公主抱进怀里,手无端有些发抖,公主将他手握住,觉得可能是天儿冷了。听他轻轻在耳边道:“等我回来。”
公主缓缓应他:“好。”
话音落下之后,江陵忽然就飘雪了,细细的不似鹅毛,似冰盐。
十一月中,原来年关,已不过是眨眼。
荷菱坐在马车上红着眼嘟囔:“公主,驸马爷简直快把你当作女儿来疼了,即便是亲女儿出远门,也没像驸马爷这么不放心的……”
她话没说完,一抬眼就见公主红着眼盯着她,荷菱一阵磕巴,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公主头一偏,挡着眼就开始哭了。
哭得这身后的风雪都沉重沉重,徐徐漫过,卷起寒霜。
第167章 最好与驸马同死()
乔弥在公主走后的头几日,还是会习惯性的日日在出门前,都吩咐人将屋中弄暖,从两个人突然归到一个人,总会有些不适应。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几日,才被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后默默抑制。
赈灾事宜如火如荼,江陵诸位官员在余下的一段时间内,被乔弥突然的雷厉风行给险些逼疯,整日的不睡觉,安顿灾民给予生计,居然在短短的七日之内,将一切都整顿妥当。
这是在玩儿命。
江刺史流着泪想。
就留公主一个人回去。乔弥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虐这些人。
临走前的一夜,屋中真的没有暖炉了,当寒风扑打窗棂的时候,乔弥居然也会觉得有些冷。
江陵的冬天跟绿微居的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乔弥本身也不是那种需要火盆暖炉的人,但是公主在的时候,他们的房中却一直都是暖的。
乔弥起身披衣前去关窗,回身在夜色中,不期然看见一点温暖的星火,有人提着灯盏推开了他的房门,一袭月下素净的织锦长裙,云鬓高挽,也似夜来添香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