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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那轿子中下来一身着朱紫色内监袍的中年人,他生的白面无须,身材微胖,面上微微带着笑。
“却是咱家来晚了,还请公子接旨才是。”来人却是圣人身边第一得用的太监柳权,时人以柳内相呼之。
“喏。”姬凛一面命下人设礼案,一面又命人停灵,自己引着柳权从中门入了姬府。
不过须臾,徐氏并梁氏皆从后院出来,一行人皆尽跪下。
这头柳权才打开圣旨念到。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国家於辅弼之臣,每笃始终之谊。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其有绩丕著于中朝,而报未孚于物望。则荣名竣秩,朕不敢爱焉,所以彰有劝示,无私也。故原任晋州刺史兼任州牧姬灿,锐志匡时,宏才赞理。戍边数十年不改期志,外驱逐蛮夷于千里之外,内教化百姓、兴起农桑,是用追赠尔为太师,谥文襄,锡之诰命。於戏!宠极师垣,冠百僚而首出;名垂衮字,耀千载以流辉。旧物既还,新思增渥,英灵未泯,永慰重泉。”
“臣等叩谢皇恩。”姬凛一众跪下接了圣旨。
那柳权又吃了一杯茶,由小黄门侍候着穿了一身素衣,上前冲姬凛拱手道:“听闻文襄公薨逝,圣上甚是悲哀,叹说又失一肱骨,还是娘娘劝解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今日一早便拟了圣旨着我等前来送文襄公最后一程。”
“多谢圣人牵挂,也劳动内相走一趟了。”姬凛苦笑。
“如此咱家就不耽搁,将军还请自便。”到了柳权这个牌位的内监,已经可以看做是圣人在宫外行走的替身,并不是赏钱可以带动的,因此梁氏这头先是将随行的太监一一打赏,又命下人给柳权在宫外的房子送了一棵三尺来高的珊瑚树,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一时哀乐再次响起,姬凛扶柩去了大佛寺,果然柳权在一旁等着看灵柩停放好才打马回了皇宫复命。
而众人一走,因着姬凔年纪小,这一回他便紧挨着平陵御,后者行案文书,理事决断的时候他便倚在平陵御怀中玩儿九连环,如今他习惯了平陵御,便是连下午休憩之时也必要平陵御守着,性子委实霸道。
如今丧仪完了,平陵御心头也暂时舒了一口气,这头韩铮却急急忙忙就进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样慌忙?”平陵御将姬凔抱着在桌案上的宣纸上随意勾勒后世的简笔画教他认物。
“自那日霜降从庄子回来就郁郁不乐,之前事情着急我也并未在意,今日一早不见他出来吃饭,去到他屋子里一看,却整个人都烧糊涂了。”韩铮忧心忡忡,“府中事情多且繁,如今我去请王仲慈,只霜降这边跟先生说一声。”
“他又烧糊涂了?”平陵御一听,心头焦急,他从记忆中得知最初捡到霜降的时候他就是迷迷糊糊烧得人事不省,那是元神想着自己体弱多病身旁也没个陪伴,又见霜降可怜,一时心软便以两贯铜钱将霜降从人行婆子手中买下来,又延医问药,将养了数月才好,只前尘尽忘,原主见他手足娇嫩并无茧子,纵然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但应该也是富贵出身,只不知受了多少苦,一时想着忘记了也就忘记了,如今看来,只怕另有隐情才是,“既如此,你先过去,我这头便去看看他。”
平陵御将怀中的肉团子抱起来,一面往外走,见白露正端着一盆清水过来,忙唤住她:“霜降病了,我去看看,凔儿年幼,你且在此处看看他,今日出殡府上烦乱,一切小心。”
“喏。”白露听了点点头,她如今年岁也大了,纵然霜降年幼却也不好再像幼时一样出入无顾忌,好在姬凔是个心大的孩子,如今习惯了白露带他,纵然身边没有相熟的奶嬷嬷,他也不以为意,被白露搀扶着在炕上走路倒也兴致勃勃,只是一见平陵御要走,当即咿咿呀呀想要追出去,结果自己被放置在炕上的松花缎弹墨大条褥给绊住,跌倒了四肢使力,想要站起来,只逗得众人一笑,等他好不容易起来平陵御已经不在了,当即撇撇嘴,干嚎了几声也就罢了。
第三十五章 父子(三)()
因着平陵御这几日住在姬家老家这边,霜降与韩铮也就一道住了过来,好在姬凛的院子也宽,东面厢房原本就是空着的,也就腾出来给两人住。
平陵御如今身体好了许多,不过顷刻便到走到了霜降住的屋子。
霜降只着一件湖蓝色寝衣,他这数月来个子长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了,下巴渐渐瘦下来,再加上他原本五官就生得好,如今张开了,倒越发显出他容貌非凡来,尤其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猫儿眼,褪去了无辜可爱,反倒显出少年的纯然热情来。
平陵御一时在他身旁坐下,见他面上烧的通红,又皱着眉头,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便命丫鬟取来烈酒亲自与他擦身,又取了温热的开水一点一点用筷子沾湿他的嘴角,却见霜降猛的伸手用力挥舞几下,而后泪珠子便顺着眼角躺下来,没入鬓发中。
“阿翁,阿翁……”平陵御凑身过去,换了热帕子与他敷在额头上,就见霜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口中呼喊着什么,一时又是哭又是抽噎,越发可怜。
平陵御见了心头叹息一声,往日见他忘了前尘,性子纯净只想着是稚儿一个,到底慢慢教就是了,也从未想过他的身世会是如何,等到霜降当真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的时候,他也只想着对方于文之一道颇有天赋,如今看来只怕是幼承庭训,家学渊源。
一时王机背着药箱过来,他如今跟平陵御一众混熟了虽然仍旧带着几分腼腆,倒不似以往一样一句寒暄得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倒是劳烦仲慈了。”平陵御一见他进来便笑道。
“平陵先生近来可还好?”王机心里其实甚是喜欢这个情性谦和,举止文雅的先生,又想起之前对方大病一场,不由笑道。
“劳仲慈挂念,御却是无碍。”平陵御引他进了内间,“只今日却是阿秋病了,还劳烦仲慈妙手回春。”
王机见有病人在果然不敢托大,当即在一旁坐下又伸手替霜降把脉:“却是惊惧过度,忧虑在心,好在先生已经替阿秋降温下来了,开一副平复心情的方子也就是了。”
“霜降早年受难,一场大病忘尽前尘只如今恐是文襄公一时令他心有恍惚,只请仲慈仔细诊断,他可能记起从前来?”等王机把脉完了,两人走至外间花厅,一时坐下又有丫鬟斟茶上来,平陵御待他写了方子收好药箱方才问询道,只他也知道人的大脑生的十分精妙,便是在现代最精密的仪器最优秀的医生也不敢说就能百分之百的知晓,只他亦知道中医博大精深指不定就有什么法子可以知晓个大概。
“若是真的因有发热,那必是前尘尽忘,再不可知,只如今观阿秋的情状,既然当时忘了如今又有想起来的可能只怕是当时故意遗忘。”王机虽然年幼但于医道造诣颇深,且阅尽太医院中珍藏的无数孤本、善本。
因着他幼时性子软糯内敛,再加上天生聪慧,于杏林中颇有名声,这些医家的子弟并不与他往来。
再有太医院的太医尤其是医正甚少与朝臣交流,且王家子嗣不丰、人丁稀少,他幼时并无甚么玩伴,只一个人常年在太中看医书,又因着太医院在禁中前廷与后宫交接的地方,他才偶然碰到周坚几回,一来二去两个同样孤独的孩子便结为挚友。
“这样的事例在《游方异闻录》一书中也曾有记载,平陵先生倒不必十分担忧。”王机想了想安慰道,“原是平州洛阳有一子弟,幼时逢大难,家中遭匪祸,他被母藏于米缸中躲过一劫,其后高烧惊厥为一商人所救,十年之后,与洛阳街头遇一宽口大耳年逾四十的大汉,此大汉左手有一胎记,此子观之回家便卧床不起,如此一月病愈,则忆起旧事,又命人捉拿大汉,最终将匪徒一十二人悉数交于官府,悉判斩刑。”
“听仲慈一说,我心中倒是平顺了几分。”平陵御前世也曾听到类似的新闻报道,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代竟然也有相关的医学记载,一时兴起不由缠着王机问询,“只不知这《游方异闻录》为何书?竟会记载如此奇人奇事?”
“《游方异闻录》作者已不可靠,但观其自序应为民间游方郎中,多年穿行于各地医人治病,偶尔遇见这等不同寻常的病例便记载下来,当中或其亲历,或听旁人言语,虽有与事实出入之处,倒也开阔眼界。”王机一提到自己医术一道亦是滔滔不绝,“他还曾记载过在边缘之处,有郎君腹大如妇人孕五月出怀,当地医者以利器剖开,当中生有瘤子如拳头大小,医者以利刃斩断,又取当地一山野异蛛所吐丝线缝合,不过月余痊愈。”
“我倒也曾想过试一试,只人之性命独一无二,又如何能草率?”王机说道此处面上不由露出几分遗憾来。
“仲慈有此慈悲之心,何不另取其道?”平陵御前世今生曾遇见无数医生,有王机这样赤子之心的还当真是少见,当即笑道,“若是仲慈不忌讳,尽可往义庄并乱葬岗寻无人之体,若是查验得当便寻一地安葬;再有这缝制伤口一书何不从动物身上尝试?”
“多谢先生点拨!”王机闻言眼前一亮,当即起身朝平陵御深揖,而后留下药方背着药箱子便往外跑,平陵御见了一时感念他心思赤忱,倒也不在意他失礼之举,只命下人一路看着送他出门即是。
却说这头得了王机的药方,平陵御便交由白露去找大管家姬横槊于姬家药房中取药来熬制了给霜降灌下,不过数个时辰,后者果然悠悠转醒。
“你可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白露原本在门外廊下做针线,替平陵御绣一个荷包,听见屋子里头的响动忙起身进来。
“先生呢?”霜降睁开眼睛,神色似是惊慌又仿佛茫然,整个人就像被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