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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是有多久。”他低音清冷地问了句。
容嫣望着他,眉心轻颦。“不知道,过了年吧。”想到他许也该回京城过年,便答道:“应该等您从京城回来后。”可话说出来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再回宛平呢?许便留在京城了吧。
然虞墨戈却淡淡一笑,应了声:“好。”
两日后,徐先生入京,容家兄弟也要回了。提早打发了婆子丫鬟回家过年,容嫣备好马车,带着杨嬷嬷和云寄同行。青窕疑惑,不是说好了不回通州的,怎这会儿便改了主意?连兄长容焕也颇是不解。
容嫣淡然道:辞旧迎新阖家团聚,新年是最重要的节日,毕竟她还是容家人,何时不回新年也该回去瞧一眼。
想来也是,孤身一人留在这连顿团圆饭都吃不上,何谈过节,到底通州还是她的家。青窕能理解,可心怀忐忑。知晓她当初是如何离开的,便想象得出容家会如何待她。
容嫣劝她安心,便随兄长弟弟一同上路了。
回通州的马车很快,天不亮而行,走了足足一日,赶在了酉末宵禁前入了通州城。听下人通报少爷回来了,万氏兴奋得带着儿媳孙儿去迎。
容焕拜过母亲,便去接妻子怀里的小儿子,而万氏则一把揽过了容烁,心头肉似的揉着他,恨不能亲上一口才解这惦念,惹得容烁好不耐烦。
万氏笑嗔地捏了他一把,然眼神一瞟,脸上的笑登然僵住了——
马车旁与容炀站在一起的,竟是容嫣!
她回来了?!
兄妹几人初到,先去东跨院给祖母问安。一路上,万氏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容家的大小姐。她一手拉着容烁,时不时地便要朝她瞟上一瞟,想起她离家时那幕,嘴巴抽抽似的撇着鼻孔里直哼气。
新年团圆,梁氏也揣测过容嫣会回,可当真见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想想她猝不及防地告之大家和离的消息,并义无反顾地离开容家已经两月有余。当初的怒火虽熄了,可汪在胸间的这口气,还是不能完全疏解。
容嫣倒是异常平静,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恭敬地给祖母请安。
天色已晚梁氏房内烛火昏暗,看不清祖母神情,但闻她重重叹息,语气不知是哀是怒地道了句:“回来就好。”
容嫣浅笑颌首,又面色淡淡地对二叔和婶母施礼问候。万氏依旧斜眼瞥着她,冷哼道:
“哟,咱可受不起这礼,您多有骨气呀,哪瞧得上我们这个家!”
二叔容仲琨?了万氏,万氏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戳什么戳,我说得不对吗?人家连秦府看不入眼,还能看得上我们!”
“别说了!”二叔喝声,漠然瞟了容嫣一眼,对下人道:“天晚了,老夫人要歇息,先带小姐下去休息吧。”
“小姐?哪家的?这被人抛弃的还能叫小姐呢?”
“你少说一句!”二叔指着万氏从咬紧的齿缝里挤了句。
瞧他那狠戾样,万氏火气来了。自己哪句说错了,是她对不起容家在先!她说和离就和离,没了秦家支撑这容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往日里街坊见了她还得七分笑意三分恭敬,如今呢?恭敬没了,笑都变了味,个个背后戳她脊梁骨嚼舌根,道他容家有个不生养被弃的大小姐。
就说前个说亲。孟孝廉家二少爷年十七,翩翩少年郎,本打算请媒人给清芷说和说和,可媒人去了吃了一肚子的茶连孟孝廉的面都没见着。为啥?还不是容嫣这个没良心的小蹄子惹得祸!
自家二弟捐官的事也没了着落。容焕明年又春闱,事事支在眼皮底下,她可倒好,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和离!说得轻巧!
她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还得给大房养着张嘴!还道容府是书香门第,嫁了能享个清福,享个屁!若不是自己娘家贴补,就他容仲琨画丹青的那点钱养得起谁!这会儿他可来了能耐,竟为了她怼自己。
不行,这满肚子话她可不能烂在肚子里,她得让这位大小姐听听!看她还有脸回来!
万氏瞪着大眼珠子,脖子都拔得老高,想要吐个痛快,然方开口却闻梁氏唤了声。
“歇歇吧!”也不管愤然咬牙的万氏,摆了摆手。“都下去吧,二儿媳你留下。”
儿孙应声。容嫣全程淡漠,冷清清地看都未曾看万氏一眼,领着容炀给祖母退安下去了。
问安()
容府不算大;三进的院子加两个跨院。容伯瑀打入京后很少回来住;梁氏便搬入东跨院;前院留给了二叔;而后院则是几个小的。大少爷容焕成亲后搬进了西跨院;容芷到了年岁便随父母住进前院西厢;如今后院只剩容炀和容烁了。
二叔嘱咐下人把前院东厢房给容嫣拾掇出来。可东厢向来是给长子住的;怎轮的到她。容嫣婉拒,二叔却道:应该的。
这话,可是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过她还是坚持;带着杨嬷嬷和云寄住进了后院西厢,容炀的对面。
这一夜容嫣睡得还算安稳,奔波了整日的劳累也稍稍缓了过来。
今儿是腊月二十六“洗富禄”的日子;天还没亮杨嬷嬷便和云寄给她备了水。清洗后;容嫣带着容炀去给祖母请安了。
她穿了件桃红摊金彩绣贴身小袄,玉色百蝶细褶裙;把玲珑的身材显得是淋漓尽致。发间横斜一只羊脂玉钗;素而不俗;其周以与衣同色的镶宝石簪花点缀;雅中添了份俏;衬得本就清丽的小脸更加明艳了。
昨晚昏暗;又路途劳顿挂了几分憔悴,万氏没细打量。这会儿再见她,只觉得是玉面桃腮;粉光若腻;画里人似的好不绝色。以往万氏也知她美,但总觉得哪不一样了,如今这美像多了什么,嫣然风致中透着一股子不经意的媚,像退了娇涩初绽的花,沾了晨露水润润的。
对,润!眼神,皮肤,气色,连整个人都跟朵水仙花似的,润得能掐出水。
这和离后竟比和离前还要滋润,万氏真好奇她在宛平过得是何等日子。
想来不会差——
昨晚听容焕叨咕,她居然买了六百多亩的田!那得花多少钱啊,没个两千两挡不住。两千两,什么概念?西二街的郝员外前年修了座不大不小园林不过才花了千余两,这容嫣手里竟捏着那么些钱,怪不得底气足,说走就走。心眼可倒多,只说和离,钱的事竟片语不提!
容嫣给祖母请安,梁氏坐在太师椅上,面容紧绷得连眼角的褶子都淡了。说来她这辈子活得也不易,守寡二十几年,辛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岁月这点痕迹都刻在脸上了。
梁氏朝孙女淡淡点头,待她给二叔和万氏问候过,便唤嬷嬷传饭了。
早饭吃得异常安宁,除了小侄女不肯吃饭,嫂嫂白氏哄了几句,便再无声音了。容嫣喝了碗肉糜粥后,万氏还是崩不住了。
“嫣儿啊,瞧你瘦的,可是在宛平生活得苦。这都是知你爱吃特意备下的,多吃点。”万氏笑吟吟举箸,夹了块色红剔透的荔枝肉送到容嫣眼前,乜着小丫鬟道:“给大小姐准备的菊花羊肝汤呢?怎还没上,快着点。”
说着,又皱眉打量着容嫣,语重心长道:“瞧你那眼睛红的,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想来也是,乍然换了地方自然睡不踏实。这汤是我昨晚便吩咐下的,菊花枸杞熟地,天不亮我便让她们熬了,这会儿才取的药汁,正和羊肝煮着呢。菊花羊肝汤明目再好不过了。”
“谢婶母,我昨夜睡得很好。”容嫣挑唇道,“容府是我家,如何不踏实呢。”
清音若啼,可怎听着就这般凉呢。
万氏抿唇,见她筷子碰都不碰那荔枝肉,瑟瑟笑道:“嫣儿可还在怪婶母?”
“婶母多虑了。”语气依旧。
万氏深叹。“看来是了。昨个怨婶母,是婶母冲动了。可想到你一人在宛平孤零零地,婶母心疼啊,这话便没了轻重。爱之深责之切,你可能原谅婶母?”
——今儿这一切还真是猝不及防啊!
虽与万氏接触得少,但容嫣没少听杨嬷嬷讲究她。大抵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事。
万氏父亲原是清河书生,屡次科举不第,只混了个秀才名目,后因困顿便弃文学医。
时来运转,举业不成医道不错,几年后便开了医馆。万氏十六那年,随父访亲来通州,赶巧碰上容家二爷病重,梁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托人请来了万大夫。万大夫捋须摇头,连叹几声道:看天运吧!
梁氏一个寡妇,孩子便是她的命,听了这话怎不吓得魂飞魄散,重金恳求万大夫救治。如是,万大夫便携女留于府上照顾,一来二去,这万家姑娘便对这个“病入膏肓”的二爷动了情。
一想着冲喜,二惦念不想让儿子此生留憾,梁氏知自己私心可还是咬牙提了。万大夫哪肯啊,却也看在女儿痴心的份上应允了。
然没成想,婚后二爷身子骨越来越好。梁氏感激万氏不及,当保家仙供着。直到次年怀了孩子,万氏不留神说漏了嘴才知,原来万氏嫁给二爷都是个计!
悔也来不及了,有了孩子,还能退婚不成。而后万家药材生意越做越好,万氏有了倚仗,更加有恃无恐。长房不在,她便接了中馈,一家都握在她手里,有时连梁氏对她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她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变了个脸。
容嫣拨了拨筷子,勾唇道:“婶母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您是长辈,容嫣怎会怪您呢。”
话总归还算客气。万氏稍稍安心,谄笑道:“看看,还是嫣儿善解人意,懂事啊。不怪婶母就好,我们到底都是一家人。对了,听你大哥说,你在宛平置了田庄,六百多亩呢,可是真的?”
原今儿的话茬在这。
大伙的目光齐齐聚在自己身上,容嫣淡然点了点头。
万氏一张长脸惊得更加长,煞白的皮肤就见两只眼珠子泛光,尖声问:“那得花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