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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
他本来想说的是,有话好好说,你刚才那番胡说八道我就当没听见。没成想,这张燕角色转换如此之快,竟然马上变成了好下属思维!
祁寒横他一眼,委实被这怪异的情境噎住无语了。
“公子且放心,从今往后,燕便会歇了对赵子龙的心思,放下那些痴妄念头,绝不敢与公子争风!况且儿女情长,哪及成就一番义举大业来得爽快!我虽无长才,却还有些眼光,公子高华之气溢于言表,心正不阿,非枭獍之徒可比,日后必居人上!那张牛角、公孙瓒之辈,俱是被我视作踏足石级之人,前者虽有恩情,却是个寡刻小人,如今业已断义。唯公子你,于私是我再造恩人,于公是我开蒙恩师,我是真心认你为主,愿供你驱驰!公子,如今我拥兵极重,有心为社稷出力,还望公子教我替我谋画二三!待黑山一定,张飞燕将为祁寒公子鞍前马后,平靖天下!”
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张燕峭然身姿,竟似一苇孤竹,意外地坚定稳当。
祁寒却是全副惊呆了。
好半晌,他才将心情平定几分。眉头微锁,思忖了一番其中因果利害。
黑山军,所涉幅员极阔,沿袭黄巾起义波及的八州郡县军民,三十六方部众皆大量参与。目前张燕之势力,多分布在并、冀、司三州,根系庞大,牢不可摧。其余州郡另有不少人手下属。照史籍所载,张燕终是能一统黑山,号称拥兵百万的,足见其兵卒之广硕,基础之夯厚。
祁寒与他说教之时,心中也存了两分期许。只盼能令张燕稍有感悟,以利万民,于愿便足。殊料他竟能通透至此,居然全副改换了心意,不欲谋私取利,一心要为民为国。不知是否因在鬼门关转了一通,如他所说,整个人都已焕然如新了?
祁寒盯着张燕,见他态度诚恳,双目澈然,浑不似作假。况且,对自己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他也不必伪装至此,不由心头一震,竟是也升起些许感动。
不管认主之事是否真心,或将来会生出什么变化,祁寒已能确定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至少为张燕心中播下一颗善种。将来,若他再行滥杀肆乱之事时,能想稍微顾及自己的话一二,便也算为民造福了。
如此一来,他这认主之语是真或假,又何须计较太多?
想通这点,祁寒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没有错过张燕眼中那些真诚的尊敬与感恩,便朝他笑了笑:“好吧,那如你所愿便是。但却不必认我为主,因为我根本没有逐鹿天下之心。”
张燕眉宇间跳动起一抹喜色,却不管祁寒的但书,竟是纳首便拜。
祁寒无法阻他的动作,只得苦笑着任他行了大礼,三番叩首投身于地。尔后张燕欣喜起来,许是心中的愁情烦事一时了却,他面上多了几分笑容,径自守到祁寒跟前,一边拨弄火堆,一边替他止血缓痛。
祁寒趁此机会,执了根焦木为笔,在地上轻轻画着。他腕力不足,着墨之处极少,往往只能画出一道痕迹,但张燕聪敏,虽未读过什么兵书,却也是一点就通,很快便将祁寒的战略领会于心。
“……你此番回去,设法败了张牛角后,不论大方、小方之渠帅将领,全要收为己用。不服存异之人,便即令其卸甲归田;凶残恶质之辈,更要自行裁决处置。尔后尽收其军,先以教理动之,再依教令管恪,最后恩威并施,善举笼络,切记不可滥杀强迫,如此一来,势必将其臣服,乃可用之。”
“……再以并、冀、司隶强州为据,拓向雍、荆、豫、兖、青、幽州郡诸县。待基础夯牢,再图益、扬之地,宜当缓图,切忌躁进。先笼收黑山中人,然后可取民心。民心之道,仍以太平教义为先,辅以恩舍帮扶之举。具体如何收束教内人心,你浸淫此道良久,定比我更加了解黑山中人,知晓如何契中要害,策控于他们。待取得黑山大权后,你掌事居尊,便可随时与我联络,若有甚么为难不解之处,也好彼此商议解决。”
张燕一边听一边点头,又将教内现况大致讲述一番,祁寒虽精神不济,兀自强撑着记忆。他心中还有另一番计较,张燕的力量不可小觑,既然今日结了善缘他肯归服自己,若将来真能为己所用,那一助赵云之事,便大有冀望了。
“黑山军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分散,各自为据,人心涣漫,难以统一起事。所谓分兵易破,难图大业……你定要将其聚拢一处,最好是占得一处粮草丰足的州府,方可有倚仗之所……此事不易,你先将前头诸事谋定,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张燕自是暗记于心,连声称是。
祁寒又道:“……阿云既曾是浮云部首领,他当初手底多少人马,你掌事之后,且悉数还之……别传有载,阿云手底……有一批常山郡吏兵义从,为数不少,你可别鱼目混珠,缩减名额……”
张燕听到“别传”之类词语,浑噩不解,却也不多问,只是应下。
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倦意升腾。祁寒下意识将自认重要的话讲出,便即沉缓了呼吸,眼皮乏重,将睡未睡起来。
张燕连忙掐他人中,急道:“公子,赵子龙让你勿睡,可是忘了?”
祁寒闻声,迷蒙中便拧起了眉头。
他喉头轻微耸动,似是有所言语,却终没发出声音。
张燕见他意识渐失,不由大急,仓惶之下,连掐人中也不济事,便伸出手掌轻轻拍击祁寒面颊,试图要将他唤醒。
正在这时,门外蹄声紧促,一骑踏破烟雨帘幕,飒沓而来。
第四十五章 (倒V看过买)()
、斜风细雨归仙长,晦景彤云不忘君
*
张燕一回头,正对上赵云冲进庙门看到他拍击祁寒双颊的一幕,那人欢欣的面容登时变了。一双赤红剧怒的眼睛,恍若鬼神一般睨了过来!便是张燕心中无鬼,也被这一眼盯得心头一震,觳觫悚然。
赵云抿紧了唇并未言语,但飞轩紧皱的长眉却昭示着他隐忍未发的怒气。将银枪往土壁上一置,他已飞快奔近祁寒跟前,伸手去探鼻息和脉搏。
赵云何等聪明?
他心细如发,在气怒交集几乎对张燕动手的一瞬,瞥到了对方袒裎的后背,以及上头的十字形血口和草药痕迹。那两处伤口,自己是无法反手划开的。庙中只二人,谁能帮他割开创口释放毒血?不是他自己,那便是祁寒了。赵云心头讶异,是以才强行按下了震怒。
“阿寒……你如何了。”赵云奔近身前,见祁寒呼吸脉搏微弱,明知对方听之不见,还是忍不住低低一唤。张燕被杵在一旁,跟个木桩也似,不由皱了皱眉,望向一身雨水湿透的赵云,心中却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悸动和波澜。
“还不进来救人么?”赵云一声唤,门外脚步声动,施施然走进一个白鬓结髻的老者来。
那人手拄九节玉杖,素白衣袍,衣领上缀满了大红纹绣朱雀描边,云履上一尘不染,身上竟是半分雨水未著。
他须发苍然,目光极亮,一张红脸润泽已极仿佛有光,再观长眉长发,好似半百之龄,面容却极为年轻,眼中波光流转,尽是狡黠灵慧之意,又似个不晓世务的孩童。
张燕一见此人,便惊噫一声,讶道:“于吉先师?”
见到此人,才明白过来赵云为何那么笃定赶回请人来救了。如此盛会,董奉不一定前来,但于吉先师,乃太平道创教鼻祖,当初授张角《太平要术》,便是望其助推乱世之终结,顺应一段天命。对于黄巾乃至黑山的发展,于吉处在一种极为重要的监察之位,今夜各方会聚此地,共襄大事,他定是要暗中观察,亲临其间的。
听到张燕呼唤,那童颜老头登时笑了起来。一双晶亮小眼在张赵祁三人身上来回滚动,终于憋之不住,扑嗤地一声笑将出来:“哈哈哈……小燕子!我今夜可是亲见你从那小子手中吃了大亏!当初老人是怎么劝导你的?赵子龙与你命格不合,难成佳配,你偏不信,而今还与这人吃些风醋,惹得无数祸患。你真当他是个好欺的么?可笑煞我也!”
说罢,右手拂尘抵住肚腹,竟是笑得涕泪交纵。
张燕被他说出心事,脸上一阵发烧臊红,忿忿道:“谁有空与你玩笑,赶紧把人治好要紧!”
赵云一听,眉头略微一挑,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于吉狂笑不止,抬起袖口擦了飙出的泪花,看着张燕叹息一声:“可惜,可惜老人不能强涉世事,否则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行此错事。你可知道,这人身系天命,连我亦不敢伤他分毫。今日你捅他一刀,已自折损寿龄三十年,此生只能活到四十五岁了?”
张燕双目遽张,满是惊诧。他瞥了一眼地上垂危的少年,眼光黯淡了几分。赵云听了,也吃了一惊,望向祁寒的目光变得幽深探究起来。
张燕心中跌宕起伏,一时难以平歇。暗叹道,自己果真没有看错,这祁寒来头不小,不是寻常之人,将来定有鸿途。但所料未及却是,自己竟因伤他损了寿长。
幸亏今夜的张燕已非从前,他认主之时,心中已立下了志向。人之一生本就且短且骤,以短暂一生为一番事业,方不负来此世间一遭。既已决定追随祁寒,心中对寿龄之事反而没那么在乎,当即勾唇一笑:“那也还有二十多年,早着呢。”
于吉见了倒有些诧异,若依张燕个性,听闻如此噩耗必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当场报复,要将祁寒斩杀,却不想如此淡定。他骨碌着小眼看了看祁寒,又看了一眼张燕,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抚须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燕子好有眼光,不枉我当初赠你步法刀法!当年那卦终究也步入了正轨,可谓前途大妙……”
张燕听了,不置可否,却垂首谏言:“先师,闲叙且先停下,为公子治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