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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左右为难,怎舍得让行动不便的他做些杂七杂八。若是不答应,又担心他就此离去。
两人目前的关系仅靠薄弱的谎言与假象维系,绝口不提过去,满足于现况,喜欢他的依赖,不厌其烦地照顾他,奢望他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他想做的岂止是这些生活琐碎,得忍着没将他收抱入怀、没共枕一床,怕引起他的反感。
「等你的伤完全康复,我们再谈这些。」
「别当我一无是处。我的手断了,会痊愈。腿瘸了,但还能走。你若是瞧不起我,就别请大夫来为我诊治,别为我煎药、擦药,让我继续当个废人,我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无能为力还你什么!」
他坚决的眼神直勾勾望着,「我亏欠你太多,要用什么来还?你何必待我这般好,我不值得。」
樊禛祥反问:「何谓值得?」
见他不说话,他扪心自问:难道,喜欢着他,要去衡量他剩下多少价值么?
他的身上,依然存在着自己想要的无价之宝。樊禛祥让他明白,「我是心甘情愿,没要你还我什么。」
段玉闷不吭声地拆开左肩膀的布条,伤势已恢复七、八成,大夫吩咐可碰水,但须谨慎别做些大动作或是提举重物。
将长布条递给男人,他一瘸一拐地踱出屏风外,回头提醒:「别忘了我只是你好心之下所救的乞丐,你高兴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你错认我是谁,我就当谁。」
确定房门已上锁,他动作缓慢地脱衣,他已经能做的事就拒绝再让男人服侍、帮忙。
衣衫褪尽,他跨入浴桶内躲着,半身遍布烙痕,水面映出一张丑陋的模样。他的自欺欺人真是滑稽可笑,这副德性用谎言来遮,无疑是多此一举。
摊在男人眼里的模样就是这么丑陋,男人可以别开视线,可以佯装视而不见,他却无法忽视烙在身上的罪孽。
半毁的容颜瞬间埋入双掌之中,万分懊悔,却不再有挽回的余地。
樊禛祥悄然无息地踏出屏风外,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向前一步是恐怕令他受惊吓,杵在原地,两人的距离如此靠近,却又无法跨越一道谎言的藩篱。
怎忍心揭他的疮疤与难堪,随手将布条搁在屏风上,旋身至衣柜拿出衣裳,头也不回地说道:「段儿,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我抱回来的人而已。你想帮我做事,可以。就跟着我学做生意,只要你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何看待,我不会继续将你藏在这房内。」
他闷声道:「好。」
男人不知他可以试着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却无法不在乎一双温柔的眼神落在身上,令他多么内疚和自惭形秽……
13
日复一日,屋外的气候回温,转眼已至春暖花开的季节。
左肩的伤已经康复,段玉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搁在盥洗架的脸盆,低着头,内心挣扎好半晌,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向镜面的自己。
须臾,他神色黯然的踱出房外。
樊禛祥只稍听见房内有一点动静便已醒来,他坐在床沿等待房门再度被开启。不一会,人儿端着一盆水进房。
他抬首,温柔的目光穿梭在一张半掩的面容,人儿刻意散发遮掩了「过去」,显露在外的半毁容颜教人认不出原来。
段玉递给他温热的巾帕,无言地让他明了自己不再吃闲饭,不白受他的恩惠。
樊禛祥接过巾帕,不由自主地抬手触碰他的伤,见他瞠然退怯,宛如惊弓之鸟躲出房外——
「碰!」
段玉倚靠在门口喘气,缓缓地伸手抚着脸颊伤疤,渐渐垂下头,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
樊禛祥踱至门外,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禁轻叹息——他究竟要装陌生到什么时候。
※※※
在宅院内,段玉默默地洗菜、添柴、打杂,一早就开始干活儿,待厨子每做好一道菜,他便端去厅堂,俨然成为下人一般,时而让人呼来喝去,宅院的仆佣至今尚未认出他的身分。
大伙儿习以为常这些日子的变化——
「爷带回来的丑乞丐真勤劳,每日一早就来厨房帮忙,那行动虽不方便,倒也不会碍手碍脚。」青衣一脸喜孜孜地称赞,丑乞丐帮她省了不少杂事。
厨子白了丫头一眼,劝道:「这两日,你愈睡愈晚,不怕被主子知情?」
「怕什么,大伙不都这样?」青衣耸耸肩,思忖主子又不是收容丑乞丐回来当少爷,宅院的长工不也将院子丢给丑乞丐去扫,负责洗衣裳的刘婶还不是叫丑乞丐洗衣、晒衣裳。
「丑乞丐能睡在主子房里,那是爷认错人的关系。可大伙瞧丑乞丐整天畏畏缩缩,哪点像是早就死了的段公子?」
嗟,她想到段公子生前那副高姿态,对爷的态度差,又跩得不象样,连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
死了倒好!
「咱们的爷已经恢复正常,八成认清了死去的段公子,和捡回来的丑乞丐不是同一人,也就派他来帮忙做事。」
「你别忘了一件事,爷唤他段儿。」厨子提醒青衣,「咱们做下人的就该尽本分。」
青衣充耳不闻,撇撇嘴,「我去叫大伙来用膳。」她一脚踏出厨房,整个人吓了好一大跳,口齿不清地喊:「爷……」她心下暗叫一声糟,适才的话不全教爷给听进耳里。
樊禛祥不动声色,暗压下将丫鬟轰出宅院的冲动,问:「段儿呢?」
青衣瞧爷并未责怪,遂安了心。她笑说:「我适才瞧见他在扫真儿小姐的院落。」
闻言,樊禛祥很恼地循着路径去找人。
※※※
远远便瞧见人儿拿着扫帚打扫院落的青石砖路,刻意避开众人用膳的时间,这情况被他逮着几次,愈来愈离了谱。
私心不让他出外抛头露面,默许他服侍自己,岂料他在宅院里当奴才供人使唤。樊禛祥暗恼宅院的仆佣都尊卑不分了。
步上前,他明知故问:「你用膳了吗?」
「我有吃饭,哥哥没有吃饭。」樊真儿蹲在哥哥的脚边捡小碎石,她又说:「大哥哥回来吃饭吗?哥哥不饿。」
「哦,他不饿,等到饿了,恐怕也没人张罗吃的。」樊禛祥意有所指。
段玉低着头径自打埽院落,尽管饥肠辘辘,也不肯和他人同桌饮食。为防止被人认出,他甚至嘱咐真儿遣退随身丫鬟。
无法忽视来自身旁的压迫感,段玉心慌地保持些距离,背对着男人问道:「爷有事吩咐么?」
「没事。我舍不得你做这些活儿。」樊禛祥凝视他单薄的背影,忍着一股将他抓去房里关起来的冲动。
闷着怒气,樊禛祥蹲下身来称赞真儿,「你今天绑两条辫子,很漂亮。」
樊真儿露出天真烂漫的笑颜,她低头揪起头发,「辫子有绑小花,这是大哥哥买给我的,哥哥也说好漂亮。」
「我今天也买给你好吗?」
「好。」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买有小花朵的衣裳给你。」
「真的哦?好。」樊真儿点头如捣蒜。
段玉登时回头,纳闷男人要真儿做些什么?
「但是,别告诉哥哥我要你做什么。」樊禛祥抬头迎上人儿吃惊的模样,料准他肯定好奇。
「哦,不可以让哥哥知道……」她犹豫着。
「你愿意吗?」
樊真儿想了想:好想要有小花朵的衣裳,但也喜欢和哥哥说话。「不可以让哥哥知道哦,就会有好漂亮的小花衣裳……」
「嗯,不可以说我要你做什么。」
「好。」她点点头,答应了大哥哥的吩咐。
樊禛祥很满意她实在听话,于是在她耳畔说了几句悄悄话。
樊真儿又点头如捣蒜,立刻站起身来,跑出厢房院落。
「你要她做什么?」段玉神色紧张地问,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登时也不管男人是好还是坏,他就怕真儿被利用。
「你说呢,我会要她做什么?」樊禛祥走到他面前,勾起他垂散的发,这回他没再闪远。
「你对云儿和真儿都特别好,我羡慕她们能轻而易举地接近你。」尽收他脸上的伤,那一层层丑陋的疤逐渐在眼底崩落,还原了一张白净的脸庞。他好美……敛去了骄傲,他变得羞怯,该如何做,他才愿意卸下心防。
他情不自禁地掬起他的脸庞,落唇亲吻他的伤疤,轻如羽毛般地给予疼惜,「我喜欢现在的你更甚以往……」
「叩!」手一松,扫帚落地。
一颗心登时梗上喉咙,段玉不可置信男人在耳畔说了什么——
那一声声低浅又细腻地传达着喜欢之情,「别再躲我,别再对我装傻、装陌生,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浑身猛地一颤,他惊慌失措地推着男人的胸膛,闷喊:「你要的,我给不起。」
樊禛祥不动如山,沉稳地站在他眼前,坚持:「你给得起。」松了手,还他自由。
无法平复心头一阵强烈的悸颤,脑海萦绕着男人亲昵的言语:我喜欢现在的你更甚以往——
「你非要我愧疚到死是吗?」他渐渐垂首,无颜面对。男人戳破了谎言,拆穿了假象,直接向他索讨一颗真心。
樊禛祥笑了笑,「我要你接受我而已。」
「我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都这么糟,你要我接受你对我的好,你以为我敢?」他偏头瞪着,眼眶渐渐泛红。
「你是不敢,否则你也不会让我等。你是很糟,我就用我所有的好来替代你的糟。」从怀中掏出一条丝绢摊掌在他眼前,「还记得吗,这是我给你的情意,里头包着你的发,我一直带在身上。」
忠厚老实的脸孔在眼里愈显愈模糊,段玉低着头,闷声问:「丝绢烧掉一截,你还留着干什么。」
「我的心意没有变,就是留着给你。」
「我不要。」他死也不说男人早就驻扎心底,他早就妄想和他在一起,融入他的生活,心甘情愿伺候,即使被仆佣呼来喝去都无所谓。
他用自己的方式偷偷喜欢着也不行,死男人非要他自揭疮疤不可。「我是杀人犯……你的感情,我要不起!」
他弯身拾起扫帚,带着一身自卑与内疚,一瘸一拐地离开。
是他活该,现在受报应……拖着一副要死不活的丑态赖着,以前不惜福,现在有什么脸接受。
「我根本不配……」他抬起手肘怎也抹不去眼角的伤、脸上的疤,是他活该……
樊禛祥望着他步履不稳地离自己愈来愈遥远,因为不配,所以拒绝得彻底。
心一痛,他怔在原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