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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不好吃?老汉尝尝——”,王老爷子很文明,伸筷子夹了一块儿牛肉,嚼了两下,竟然也丢了筷子,双手捂住了嘴巴……
这是——什么情况?
李管家,棒槌娘,小棒槌,包括二蛋,这会儿也都疑疑惑惑的加入了伸筷子的队伍,自然,也都捂住了嘴巴……
三娃子在门外瞧得心急如焚,到底这群人是怎么啦?那牛肉干儿——莫非粘嘴唇?有毒?
已经迅速的在脑海里恶补了无数凶杀场面的三娃子,大义凛然的冲进了屋子,终于,听到始作俑者——阿珠毛丫头吐出两个字:“好吃——呀!”
没毒?不粘嘴唇?能说话,那就好——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三娃子,刚刚差点冲动到去掀翻那锅珍贵的“牛肉干儿”呢!
敢情是嚼完了咽下肚儿去就没事儿啦?能正常说话了?
刚刚做出来的牛肉干儿还水嫩着呢,上年纪的人咬起来也不费劲儿,王老爷子拽了李管家的袖子,邀请道:“阿珠给我收着一坛子好酒哩,正好,就着这肉干儿,喝两碗?”
真的——可以佐之以酒助兴,这肉干儿——必须的!
不过,为啥两个老家伙儿添了新毛病,每喝完一大口烈酒,就又要双手捂住嘴巴?忙不过来的时候,单手也要捂住,半天儿不说话?
三娃子疑惑,二蛋那脑子更想不出来答案,只能原样照搬。
干将少爷的卧室内,有这样一番对话。
“少爷,这牛肉干儿我们尝过了,确实好吃,可是,这吃法儿有讲究,需要——这样——”。
于是,玉树临风的干将少爷,吃一口牛肉干儿,就得捂一次嘴巴……
这是多么优雅多么高贵的举动!军汉子们都被自己的贵族气息感动的稀里哗啦。
这顿晚饭,吃的颇有些诡异,狠狠享受了一番美味儿的阿珠,终于把小肚子给吃挺了,揉揉后腰,站起来都觉得费劲儿。
咦?李管家跟王姥爷还在推杯换盏,干嘛要不断去捂着嘴巴?
“姥爷你牙疼?这牛肉干儿嚼不动?”小毛丫头多体贴老人啊!
“去去去——谁牙疼?”王老爷子不乐意了,醉醺醺的指点着外孙女:“你姥爷今儿才知道,闷一口酒,不能说话,捂住了嘴巴,那酒气儿就散不掉,能香好长时间哩——”。
李管家也双眼迷瞪着补充:“就是就是——今儿才知道,这吃肉——也不能张嘴——会漏掉肉味儿——”。
这个世界怎么啦?家里日子过得还算衣食无忧吧?怎么让老人家这般俭省,连个酒味儿肉味儿都舍不得散出去了?
阿珠心酸了,遂下定决心,再努力些,让王老爷子成为方圆十里,不,百里——人见人羡的“土豪”!
只有成为“土豪”,才能大大方方的舍得释放酒味肉味儿的吧?
还剩半锅牛肉干儿,刚刚发下宏愿的阿珠,在灯火半明半暗的闪动时,小手一抓,暗度陈仓,连锅带肉收进了小世界。
只可惜刚刚做出来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没办法复制,现在,也只能给小黄留下一少部分解解馋。
完成了复制任务的铁锅与肉干儿,回到了灶台上。
阿珠揉着肚皮出去溜达儿,顺便叫了二蛋:“把剩下的牛肉干儿收起来去,晾干了更筋道儿,也禁放,给你们大少爷当零食儿吃,长劲儿呢!”
三娃子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瞧瞧,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人家毛丫头没想吃“独食儿”,心里惦记着你们少爷呢!
二蛋答应的声音跟满血淤血了似的,连跑带蹦的往灶房赶,嘴里笑哈哈的:“阿珠——俺二蛋是服气了,你捯饬的牛肉,就是好吃哩!”
“确实好吃,”干将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是——这会儿肚子里——涨——”。
“那跟我一块儿走走——消个食儿?”
小丫头的邀请,宛如天籁。127
正文、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结
干将很有个大哥哥模样,自然而然牵起了阿珠的一只手,一大一小,安安静静的往后院走。
浅蓝色的锦袍随晚风飘逸,宽大的袖笼遮盖住一大一小两只手,甚至也盖住了阿珠的半个臂膀。
今夜没有星星,因为一轮圆月正在愈发皎洁明亮,清清冷冷的白月光,洒落在柞树的梢头儿,洒落在依然氤氲着水汽的水池上,洒落在少年郎明净的瞳孔里,宛若星子……
“我最喜欢《老子》里面的八个字:上善若水,处下不争”,干将的声音清冽,似乎响起的有些突兀,又似乎,是自然而然的。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意思是说,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处于众人所不注意的地方,所以是最接近道的。
“在道家学说里,水为至善至柔;水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却又容纳万物。人生之道,莫过于此。”干将此时就如一个年迈的智者,因为看多了人情世故而豁然顿悟似的。
“可是,做将军上战场,与此道不相容……”。
阿珠恍然,李干将打小按照文武全才的标准来培养,很不幸的是,这孩子天生更擅长舞文弄墨,或者说是天生具备一颗善感柔软又睿智的心灵,崇尚如水一般的与人无争的生活。
可不是正正好与上阵杀敌砍头相违背么?
纠结的少年郎,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却万般无奈被推上了“少将军”的位置,被寄托了李氏满门的希望。
阿珠试图表达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个内心纠结的少年。
“不开心——不做将军就是了,反正,想当将军的人多着呢,不缺你一个。”
何况边疆还那么艰苦,吃饭没质量。喝水都困难,对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来说,也确实埋汰了点儿。
“呵呵——”,干将笑了,眼睛里面的光彩越发璀璨,他回头。双手落在阿珠的后脑勺,把那始终没梳成发髻的乱发,揉了几揉,阿珠的头发更乱,干将的笑容更深。
“小阿珠。你还不懂,每个人活着,都是有责任要背负的,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
是的,他推拒不得,这几乎就是自从出生就注定的命运。
面对疼爱他教育他,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他身上的祖父和大伯,干将能扒了战袍踩上几脚。大叫几声“这个‘少将军’我干不了!你们另外找人吧!”?
不能。
如果有抱怨有遗憾,可以埋在心底,却绝对不可以摆在边疆那个艰苦的地方。不可以显露在军士们将领们的面前。
“可是明明——你杀了人以后,身体会不舒服——”。阿珠徒劳的低声嘟念,她觉得,如果干将自己下决心不回边疆,不过那种残酷残忍的日子,也是有可能彻底摆脱的。
可不是不舒服吗?这次被送回老家。不正是因为呕吐没食欲全身乏力?
让心底柔软的谦谦君子挥刀砍人脑袋,感受不比被砍的舒坦吧?
干将觉得。阿珠的头发揉起来很舒服,细细软软毛茸茸的……
“以后。多经历几次,就好了。”
是呢,总会习惯的。
眼前这个满眼温柔安静沉默的少年郎,终究会成长为一个在战场上披荆斩棘毫不手软的将军,那六个被砍掉了脑袋的番邦探子,只是他在历练过程中的首次冲击……
阿珠的声音里面,多了一份平静。
“曾经,有一个善人,在春天分别给了两个乞丐一间无法修补的破房和一块空地,可是到了秋天,一个乞丐贫病而死,而另一个乞丐却富裕安乐。
在天地间,每一个灵魂都是乞丐,四处漂流,老天就是善人,给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一间破房和广袤无垠的空地。那间破房就是我们不完美的生活环境,甚至无法进行修补,而那块空地就是我们无边的心灵。
所以,我们必须适应并力图改造残酷的现实生活,在这同时,我们还可以不断用最本真的智慧和爱,去丰富我们的心灵。”
这样的人生哲理,实在不应该从一个两岁多的娃儿口中说出。但是,谁又能仅仅把这个三寸钉高度的小女孩儿,当成两岁的娃儿看待呢?
最起码,干将不能。
自从跟着阿珠一块儿开怀大笑那一刻起,干将的心结就已经松动,当他坦荡荡在阿珠和二蛋面前说出那一次砍掉敌人头颅的经历,那心结,就又解开了大半儿……
现在,月色如水,水汽氤氲,干将只觉得全身的重负完全消解。
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你能够找到对象诉说的时候,所有的纠结矛盾,就随着那些语言,被理顺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朝夕相处的亲人面前,你可能反倒说不出脑子里反复盘亘的思想问题,换了个遥远地界的能看的顺眼的陌生人,却骤然放松,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秃噜出去,就此一身轻松。
在诉说与倾听的过程中,诉说者与倾听者都在成长,都在感悟。
我们的生命,是上天赋予的最大财富,我们活着,已经是自然界所有的奇迹中最大的奇迹,做一个身处破屋却心灵安乐的乞丐,才对得起这笔财富、这个奇迹。
阿珠沉沉睡去的时候,还能听得到干将在前院空旷的场地上舞剑的风声,想通了的少年郎,在抓紧恢复体力,也恢复武功呢……
第二日,风尘仆仆的李千总打马前来探望儿子,看到的,就是一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负着手,查看着院子里四个随身军士们的操练。
十四岁的少年,一袭天蓝色锦袍明净耀眼,玉带紧束,袖口扎紧。
面上蜡黄色尽去,运动过后的薄汗,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阳光下,微微的透着光泽……
“继续,动作再利落一点儿!”
少年郎仿佛面对的不止是四个傻兵蛋子,而是千军万马。
没人看到,当爹的那个人,在李官镇威风八面的李天赐千总,竟然停下了脚步,背过身去……
李管家接过马缰绳,亦是默默不语。
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