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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尽心上)即此理。
第36章 先秦学术概论(8)()
中庸之道,幡天际地,而其行之则至简易,所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也。“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人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儌幸。”此以处己言也。以待人言,其道亦至简易,絜矩而已矣。大学曰:“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待人之道,反求诸己而即得,此何等简易乎?然而行之,则终身有不能尽者矣。中庸曰:“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终身行之而不能尽之道,只在日用寻常之间,为圣为贤,至于毫发无遗憾,举不外此,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也。孔子所以能以极平易之说,而范围中国之人心者数千年,以此。
孔子为大教育家,亦为大学问家。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私人教育之盛,前此未有也。孔子每自称“学不厌,教不倦”,可见其诲人之勤。又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亦可见其教学之善。礼记学记一篇,所述虽多古代遗法,亦必有孔门口说矣。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语卫灵公)又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可见其于理想及经验,无所畸重。古书中屡称孔子之博学。论语载达巷党人之言,亦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罕)然孔子对曾参及子贡,两称“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卫灵公),即其明征也。
孔子非今世所谓宗教家,然宗教家信仰及慰安之精神,孔子实饶有之,其信天及安命是也。孔子之所谓天,即真理之谓。(论语八佾:子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集注曰:“天即理也。”)笃信真理而确守之,尽吾之力而行之;其成与不,则听诸天命焉。(论语宪问: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虽极热烈之宗教家,何以过此?
此外孔子行事,足资矜式者尚多,皆略见论语中,兹不赘述。
附录一六艺
六艺传自儒家,而七略别之九流之外。吾昔笃信南海康氏之说,以为此乃刘歆为之。歆欲尊周公以夺孔子之席,乃为此,以见儒家所得,亦不过先王之道之一端,则其所崇奉之周官经,其可信据,自在孔门所传六艺之上矣。由今思之,殊不其然。七略之别六艺于九流,盖亦有所本。所本惟何?曰:诗书礼乐,本大学设教之旧科。邃古大学与明堂同物。易与春秋,虽非大学之所以教,其原亦出于明堂。儒家出于司徒。司徒者,主教之官,大学亦属矣。故其设教,仍沿其为官守时之旧也。
古有国学,有乡学。国学初与明堂同物,详见学制条。王制曰:“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诗书礼乐,追原其朔,盖与神教关系甚深。礼者,祀神之仪;乐所以娱神,诗即其歌辞;书则教中典册也。古所以尊师重道,“执酱而馈,执爵而酳”,“袒而割牲”,北面请益而弗臣,盖亦以其教中尊宿之故。其后人事日重,信神之念日澹,所谓诗书礼乐,已不尽与神权有关。然四科之设,相沿如故,此则乐正之所以造士也。惟儒家亦然。论语:“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论语述而)言礼以该乐。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专就品性言,不主知识,故不及书。子谓伯鱼曰:“学诗乎?”“学礼乎?”(论语季氏)则不举书,而又以礼该乐。虽皆偏举之辞,要可互相钩考,而知其设科一循大学之旧也。
易与春秋,大学盖不以是设教。然其为明堂中物,则亦信而有征。礼记礼运所言,盖多王居明堂之礼。而曰:“王前巫而后史,卜筮瞽侑,皆在左右。”春秋者,史职,易者,巫术之一也。孔子取是二书,盖所以明天道与人事,非凡及门者所得闻。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文章者,诗书礼乐之事;性与天道,则易道也。孔子之作春秋也,“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史记孔子世家)。子夏之徒且不赞,况其下焉者乎?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此七十有二人者,盖于诗书礼乐之外,又兼通易与春秋者也。(孔子世家曰:“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与论语述而“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合。疑五十而知天命,正在此时。孔子好易,尚在晚年,弟子之不能人人皆通,更无论矣)
六艺之名,昉见礼记经解。经解曰:“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淮南子泰族:“易之失也卦。书之失也寡。乐之失也淫。诗之失也辟。礼之失也责。春秋之失也刺。”)曰“其教”,则其原出于学可知也。繁露玉杯曰:“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恶服人也,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义,易春秋明其知。”云“以赡养”、“在位”者,则其出于大学,又可知也。繁露又曰:“六艺皆大,而各有所长。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著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史记滑稽列传及自序,辞意略同。(滑稽列传曰:“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自序曰:“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此孔门六艺之大义也。贾生六术及道德说,推原六德,本诸道德性神明命,尤可见大学以此设教之原。古代神教,固亦自有其哲学也。
“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至隐。”二者相为表里,故古人时亦偏举。荀子劝学曰:“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土,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古人诵读,皆主诗乐。(详见癸巳存稿君子小人学道是弦歌义)始乎诵经,终乎读礼,乃以经该诗乐,与礼并言,犹言兴于诗,立于礼也。下文先以诗书并言,亦以诗该乐。终又举春秋,而云在天地之间者毕,可见春秋为最高之道。不言易者,举春秋而易该焉。犹史记自序,六经并举,侧重春秋,非有所偏废也。孟子一书,极尊崇春秋,而不及易,义亦如此。(荀子儒效:“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与贾子书道德说:“书者,此之著者也;诗者,此之忘者也;易者,此之占者也,春秋者,此之纪者也;礼者,此之体者也;乐者,此之乐者也”,辞意略同,而独漏易,可见其系举一以见二,非有所偏废也。汉书艺文志:“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至于五学,世有变改,犹五行之更用事焉。以五经分配五行,虽不免附会。然其独重易,亦可与偏举春秋者参观也)
庄子徐无鬼:“女商曰: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版六彛!苯鸢媪鶑|,未知何书,要必汉代金匮石室之伦,自古相传之秘籍也。太史公自序:“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上本之伏羲、尧、舜三代,可见六艺皆古籍,而孔子取之。近代好为怪论者,竟谓六经皆孔子所自作,其武断不根,不待深辩矣。(论衡须颂:“问说书者:钦明文思以下,谁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谁也?孔子也。”此亦与史记谓孔子序书传之意同。非谓本无其物,而孔子创为之也,不可以辞害意)
庄子天下曰:“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又曰:“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度数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